京师,刑部大牢。
位于最深处的一间牢房中,点着根红蜡烛。
前小阁老严世藩,正坐在一张红木方桌前,吃着晚饭。
今晚的饭菜不错,有一碟烤鸭,一碟酱香肘子,一碟香煎白鱼。
菜肴旁边,还放着一个酒壶,里头装的是来自江西的老陈酿。
严世藩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口中还念念有词。
“该死的徐阶、该死的邹应龙……”
等他吃完喝完,也骂累了,便起身来到墙边靠着的罗汉床上,伸腿躺了上去。
严世藩正待闭目迷瞪一会,忽然又翻身起来,破口大骂道:“还有那小贼李平安,就是他带头的,别以为跑到苏州,就没事了!”
他以手狠狠锤击罗汉床上铺着的竹席,狠狠道:“也许我现在办不了徐阶和邹应龙,但是办你个七品芝麻官,还是有办法的!”
一念至此,他站起身来,走到靠南的栅栏边,朝外头喊着:“来人呐,来人呐!”
不多时,一名狱卒老神在在的走了过来。
“喊什么?喊什么?!”他走到栅栏边,斜眼看着严世藩。
“这位兄弟,劳烦你下值后,去什刹海那边,给我传个消息。”严世藩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个银元宝,拍在对手手上道:
“见了主人,请她来与我相见,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这……”狱卒掂量着手中的银锭,面现犹豫。
这银子怕有十两之多,他实在难以拒绝。
“小兄弟,本……人虽然深陷牢狱,但是家父却致仕荣归。”严世藩又给对方洗脑道:
“当今圣上念及旧情,一定会放我出去的,大家都知道是做做样子,你何必认真呢?”
那狱卒听得连连点头,自己之前拿了对方的银子,天天给他买酒菜,上面的大人知道了,却也没有人过问。
左右不是放他出去,只是让人来探监,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终于,狱卒打定主意,将银锭揣进怀中,低声道:“什么地方,请谁来,你细细跟我说来。”
“好!”严世藩面露喜色,低声说了出来。
不多时,狱卒就跟没事人一般,出去自己值房了。
等到天黑,他又跟值夜的同僚提了一嘴,便出去大牢,急匆匆往什刹海方向而去。
一个时辰后,这狱卒去而复返,还带着一个身披黑色薄披风的人进来。
有看守问,狱卒便说,这是之前说好,来探监的。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众狱卒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睁只眼闭只眼,让他把人带进去了。
严世藩等了许久,忽然见到一人站在栅栏外喊自己。
“啊!”他面露惊喜地从罗汉床上翻下来,看着对方道:“你真的没走?还在等我么?”
“我去哪,又能去哪!”来人竟然是被严世藩收入房中的于氏。
“好,很好!”严世藩伸出手来,摩挲着于氏的肩头,低声道:“有件事,得让你替我去办。”
于氏闻言,看向严世藩道:“是要派人去除了李平安么?”
严世藩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道:“不错,在别院中间凉亭的石桌下,压着一个铜匣子,里头有存在别处的一百万两银票。你让你儿子拿着,去找罗文龙在京中的联络点,务必要花大价钱,请南边的人出手一次,把李平安给我解决掉!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于氏点点头,并未说话。
严世藩又道:“三法司那边不敢拿我怎样,我料想还在这呆上一月,就会发配出京了,到时候咱们再做一对亡命鸳鸯,起步快活!”
“嗯,我听公子的安排。”于氏低着头,应了下来。
“罗文龙在京中的联络点在……”严世藩的声音忽然变小,只能让他和于氏听见了。
严世藩说完,又伸手在于氏的身上摸去,自信满满道:
“剩下的钱,你们娘俩留着花,等我出来后,若是在大明待着住也就罢了,真待不住,我带你们去扶桑。只要有银子,爷在哪里都还是爷!”
“知道了,妾身会等公子出来的!”于氏身子一抖,想要扭捏避开,却生生忍住了。
等到于氏回到位于北城的别院,已经是亥时初刻了。
进了门,于氏便招来自己的儿子于威,将严世藩交代的事,全盘说与儿子听。
于威听说要杀李平安,这是替父报仇的好时机,自然答应去做。
两人这才把下人支到别处,蹑手蹑脚来到内院厅中移开石桌,果然看到了一个尺许大的铜匣。
于氏取了匣子,又和于威两人把石桌推回原处。
两人进了房间,这才把匣子打开。
果然,里头有一叠银票,都是一万两一张,足有一百张。
开具银票的商号,则是京师有名的晋商钱庄裕成源。
于氏面露喜色,捏紧手上这叠银票看向于威道:
“儿呀,你说去找人接头,除这李平安,需要多少银子呢?”
“十万两要不要?”于威在京城混了些时日,对于京城物价已经有了基本认识。
若是花钱买个普通老百姓的性命,大概百来两银子就够了,现在要杀的,乃是首辅徐阶的孙女婿、今科状元、从六品的吴县正印官,没有几万两银子,怕是没人出手。
于氏寻思一阵,点出十来张银票,拍在于威手上道:
“行,为娘给你十一万两,你去这里,找一位姓罗的管事,就说是严公子的吩咐,先给他几万两定钱,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
“孩儿知道了!”于威点点头,接过银票,揣入怀中,就出来内院。
外头有一名从山西带来的长随,名唤金三。
见到于威出来,金三巴巴贴上来道:“少爷,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
“嗯,出去办个事。”于威不动声色道:“你去把马车唤出来,跟我一起。”
“是,少爷!”金三连忙点头,去喊车夫去了。
此时此刻,李平安已经辞别汪萱,回到县衙内院。
他正在看徐玏呈上的,吴县治下各乡里的夏税征收情况。
忽然间,李平安觉得鼻子很痒,连声打了几声喷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奶奶的,是谁在惦记本老爷啊?”李平安擦擦鼻子,只觉一阵天昏地暗。
他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黑漆漆一片,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