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县衙,位于北城。临着皇墙北大街,与柳泉居倒是不远。
此时县衙的二堂内,知县王缵宗,正靠在红酸枝圈椅上,揉着太阳穴。
他原本在天高皇帝远的荆州府,做监利县令。
也不知是得罪了谁,今年年初,竟被提拔为宛平县令,可谓是造化弄人。
在我大明,县令们都知道一句顺口溜。
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这京城里的各种关系网盘根错节,除却顺天府外,还有大小几十个衙门,都站在自己的头上,指手画脚的的,根本没法正常办案。
就像眼前这个事吧,南城兵马司那边不管了,就扔到自己面前。
偏偏这挑事的严守一,是小阁老的人,自己上任的时候,还跟他好好结识了一番。
而另一方,据说跟裕王有些关系。
这案子交到他的手上,简直是要人老命了。
就在这纠结的时候,差役回来禀报,这李平安并未在家,没有找到。
王缵宗还是有分寸的,虽然接了状子,却没有升堂审案的打算。
不然直接开了票牌,去李家拿人便是。
他是打算请李公子先来聊聊,做个中间人,调解一下。
双方都是有大人物做靠山的,不要上来就你死我活,这样的话他这个县令完全没办法正常办案了。
“下去吧。”听手下人说李平安不在家,王缵宗心下一松。
不在也好,反正自己天天派人去喊他,是他不来,跟我就没啥关系了吧。
一念至此,王缵宗摇了摇发硬的脖颈,端起茶盏。
刚抿了一口香茗,外头门子来报。
王缵宗毕竟是一县之尊,威严喊道:“进来。”
门子进来,双手递上一张名帖和一封请柬。
原来是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高拱高大人,邀请他今晚去柳泉居赴宴。
“告诉来人,谢过他家主人,本官今晚准时到。”
“是,老爷。”门子得令,快步而去。
而王缵宗看着请柬,本来轻松的脸上,又升起满面愁容。
高拱是谁,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可是裕王殿下的老师呀。
酉时中,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
一顶绿呢小轿,已来到柳泉居门口。
王缵宗身穿一身家居道袍,下了轿子。
“可是王县尊当面?”站在门口迎客的,竟然是那位老蓝。
“正是。”王缵宗点点头。
“贵客请进!高老大人和我家主人,正在等着您呢!”老蓝领着王缵宗,进了之前裕王吃饭的那间雅间。
进来雅间,王缵宗才发现,一老一少两个人,正站在一幅画作前,谈论着什么。
见王缵宗进来,那名年轻人当下拱手道:“草民李平安,见过老父母。”
王缵宗心下一动,这位高大人,果然是为李平安来当说客的。
此时此景,他自不会提白天派人去喊李平安去县衙的事,而是朝对方拱手道:“原来尊驾就是大名鼎鼎的玉京李平安呐。”
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朝着高拱作揖道:“下官王缵宗,见过老大人。”
“哦哈哈哈哈!”高拱连忙扶起对方,笑声爽朗道:“王大人多礼了,请坐,请坐。”
三人坐定,自有小厮端上香茗。
高拱也是久在朝野了,当下也不聊正经事,只聊雪月风花。
对方是堂堂正三品的小九卿,王缵宗自然是曲意逢迎。
而李平安则在一旁插科打诨,只为活跃气氛。
不多时,雅间内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凉菜。
高拱便起身,抬手引客道:“王县尊,请入席吧!”
“老大人请,李公子请。”王缵宗笑吟吟的,被高拱安排在客位。
高拱自然坐在主位,而李平安则坐在王缵宗的对面。
今天这些菜,跟之前请裕王殿下时,是一模一样的。
先是八碟冷盘,后面才是十道冷菜。
这三人中,李平安最小,倒酒的工作高拱就安排给他了。
几人一边吃喝,一边聊天,气氛当真很好。
一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拱才转向正题。
“今日和平安小友在家中弈棋,听他家人讲,王县尊请小友去县衙,言谈中似乎有对平安小友不利之处?”
“呃……”王缵宗没想到老大人这么直接,饭桌上就问起正经事来。
当然,他也不是没准备的。当下将常家未亡人,状告李平安的事,给说了出来。
王县尊着重提到,自己并没有开牌票拿人,而是派人去请李公子去县衙,为的就是搞清事实真相,不能冤枉好人呐。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平安自然要承对方的情。
他站起身来,举着酒杯道:“多谢老父母维护,草民敬老父母一杯。”
“呵呵,李公子严重了。”王缵宗举起酒杯,与对方碰了一下。
两人都喝完了杯中酒,李平安先为对方倒满酒,再给自己斟上。
他并未坐下,看着王缵宗吃了一口菜,才幽幽道:“老父母,恕草民多嘴,这案子接不得啊?”
王缵宗正在夹一片鲍鱼呢,听李平安这样一说,筷子一抖,鲍鱼片掉进了盘中。
他抬起头,见李平安一脸正色的样子,把筷子放下。
“李公子的意思是?”
“说白了,我跟常坤乃至后面严守一的事,其实是裕王殿下和严世藩在较劲。”李平安一脸淡定道:
“老父母好容易升了京县县令,贸然卷入其中,恐怕……”
“是这样么?”王缵宗脸色一白,扭头去看高拱。
却见高拱默默点了点头,开口道:“殿下和小阁老不对付,就算不是天下皆知,京中也是多有传闻。”
顿一顿,高拱继续道:“本来这都是台面下的事情,可是这严守一似乎包藏祸心,指使常家未亡人去宛平县衙报官,显然是想要借王县尊之手,做一些事情的。”
“呃……我,下官其实跟严家并不相熟……”王缵宗似乎已经意识到不妙,连忙撇清道:“就是上任之时,收了这严守一些许孝敬,仅此而已。”
李平安见对方很明显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样,随即笑道:
“老父母啊,咱们这些做小人物的,应当有小人物的觉悟才是啊。”
“还请李公子赐教。”王缵宗当然听到了对方话里有话。
“不管老父母是严家的人,或者不是严家的人,都不能在小阁老不知情的情况下,跟裕王殿下过不去啊。”
“万一,我说万一,因为这些小事弄到陛下面前,让陛下不高兴了,也不知殿下和小阁老,谁会更倒霉些。”
王缵宗闻言,本已稍白的面色,顿时煞白。
差点掉坑里了,严守一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