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紧张氛围刚刚散去,四个小伙伴骑着自行车,悠然地行驶在归家的路上。车轮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缓缓滚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他们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青春活力的独特乐章。
“清洋,你知道吗?慧敏跟我说,她前面坐的是个一班的复读生,考试时候老回头看她的卷子,监考老师也不管。别的同学稍微歪一下头,老师就严厉警告,这也太不公平了!”郭凡满脸气愤地说,他挥舞着胳膊,仿佛想要抓住那令人厌恶的不公,狠狠摔在地上。
韩清洋听后,眼中闪过疑惑,他微微皱起眉,思索片刻后说:“坐在我前面的也是个复读生,考试前就低声下气地求我让他抄答案,我根本没理他。可他每场考试都不停地回头,从第二场考化学就开始扯我的卷子。我忍无可忍,就报告了老师,可监考老师只敷衍了几句,根本不管,严重影响了我后面几场考试。”
“我觉得考场座位安排肯定有猫腻。”清泽在一旁忍不住插话,他分析道,“你和慧敏学习成绩那么好,我怀疑那两个复读生就是故意安排你们前面的,就是为了方便他们作弊。”
明菲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问道:“你们说的是不是我们班的张红盛和李步峰?”
“没错!慧敏说她前面那个就叫张红盛!”郭凡笃定地点着头。
“我前面的好象就叫李步峰。明菲,这俩人到底什么来头?”清洋好奇地问。
“嘿!这俩人可不简单!听说一个家里富得流油,一个有权有势,李步峰的爸爸是咱们市里的大官。崔主任对他俩格外照顾,排座的时候,别的复读生都坐后面,他俩不仅坐前排,还和班里成绩最好的同桌。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俩人家里不一般。”明菲不满地说着。
“那跟我们班黄宝华一样了,他们学习怎么样?”清洋追问道。
“哼!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还是全年级排名倒数的!”明菲不屑地笑了。
“我看他们肯定是用钱摆平了一切!”清泽气愤地说,“都成什么事了,这可是高考,怎么能这么胡作非为呢!”他情绪激动,声音吓得树上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飞快逃离。
四个伙伴顿时陷入了沉默,心情变得异常沉重。凉爽的微风轻轻拂过,却无法驱散他们心中的阴霾与烦闷。几个人默默地骑着车,车轮转动的声音似乎也被这压抑的气氛感染,变得沉重起来,似乎在为这场不公平的高考而叹息。
骑着车拐上了大东路,他们离家越来越近。远远地,就望见村西小桥边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满树绿叶随风摇曳,郁郁葱葱,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故事。小桥旁边,有个人坐在自行车上,车后挂着一个瓦工兜子,他低着头,右脚踏在桥墩上,嘴里叼着旱烟。
“四哥!您在这儿干啥呢?”清泽眼尖,一眼就认出是本村的韩运才,兴奋地喊声打破了宁静。
“哟!你们回来啦,你爸他们在前面呢!”韩运才叼着烟,头也不抬地说,声音低沉沙哑,背影在夕阳下格外落寞。
清泽喊道:“四哥、那我们先走了!”
“哎!我抽完这根烟!”韩运才简短地回应着,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仿佛被烟雾包裹,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
清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韩运才的脸隐在暮色里,嘴角诡异的翘着,让人不寒而栗。明菲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凑近清洋,小声问道:“你四哥今天有点怪?刚才他笑得我心里直发毛!”她的眼中全是不安,不自觉地往清洋这边靠了靠。
“我感觉也有点不对劲,谁知道他今天怎么了。”清洋皱着眉,心中同样疑惑,那诡异的笑容似乎还在眼前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你们俩又嘀咕什么呢?说什么悄悄话呢!”郭凡在一旁佯装生气地说,他故意加快车速,超过两人,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哼!就不告诉你,气死你……”明菲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故意气着郭凡。
韩春生推着自行车走进家门,他穿着破旧的汗衫,满脸疲惫,刚摘下瓦工兜子,就看见俩儿子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当看到儿子那一刻,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回来啦?考得怎么样?”
“没问题,肯定能过六百!”清泽自信满满地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我可能比不上清泽,但考师大应该没问题。”清洋谦逊地说。
春生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行,有把握就行!赶紧进屋洗手吃饭。”他跟着两个儿子一起走进堂屋,背影透着轻松,仿佛多年的重担终于卸下来了。
转天清晨,天还没亮,春生家的大铁门就被拍得震天响,伴随着焦急的呼喊声:“老伯,快起来!出大事了!老四让车撞死了!”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惊悚,如同一声炸雷,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全家迅速穿好衣服,打开院门。只见韩德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脸上带着焦急:“老伯,老四昨天让车撞死了,我们找了半宿,最后在沟里找到的。”他边说边哭,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韩春生的脸色瞬间惨白,声音颤抖着问:“现在人在哪呢?”他的手紧紧抓住门框,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他的身体。
“我们把他抬搁村口了。”德福低下头。
“你赶紧去张台叫你四伯,然后和你四伯一起请你瑞林大伯,我去找那哥几个,先把灵棚搭起来再说!”春生连忙吩咐道,随即恍惚地走进屋里,开始翻找着什么,但他紧咬的牙关和微微颤抖的下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悲痛。
韩运才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父亲早逝,上面虽有两个姐姐,但多年前已远嫁他乡。他在家族中排行老四,今年刚四十二岁。大伯家有三个堂兄,却因多年前的分家问题,两家人闹得势如水火,早已断了往来。这些年,运才独自承担着全家的生活压力,为了生计奔波劳累,却没想到命运对他如此残酷,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
运才年轻时娶过一个外地媳妇,可媳妇总是流产,保不住孩子,婆婆还总嫌她懒。后来,运才带媳妇去看了两次中医,大夫说女人身子太弱,又因多次流产,导致严重贫血,建议回家多吃些补血的营养品。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有什么营养品可言?日子一天天过去,运才媳妇的身体越来越差,最终卧床不起。
韩清洋模糊记得小的时候,一个冬日的上午,妈妈带着他和清泽去四哥家看望病重的四嫂。那是一间冰冷昏暗的屋子,一个脸色蜡黄的女人毫无生气地蜷缩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旧不堪的被子。当母亲拉那女人的手时,清洋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脏兮兮,指甲乌黑,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转年春天,这个四嫂便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韩运才就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这些年,运才母亲的身体不好,他既要照顾母亲,又要为生活奔波,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清洋不禁回想起昨天傍晚,四哥在村西石桥边抽烟,他的状态十分怪异,尤其是那诡异的笑,让人毛骨悚然。没想到,今天就传来了噩耗,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他不明白四哥为什么会那样笑,难道他早就有预感?这一切就像一个谜团,笼罩在清洋的心中。
据乡亲们推测,运才应该是在昨天傍晚出的事。他被路过的大车撞倒,司机见四下无人,便将他连人带车扔进了河沟里。老母亲昨晚一直等儿子回家,却始终不见人影,便去德福家询问。谁知韩德福下工就去了红林家,因为运才常和德福一起玩牌,老太太便以为儿子去赌钱了。天快亮时,她仍不见儿子回家,只得又去问德福,可德福前半夜就回来了,且一直没见到运才,老太太吓坏了,赶忙让德福带人沿着公路往西找,最终在石桥边的水沟里找到了运才的尸体。韩老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就昏死过去,醒来后便一直坐在门口,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念叨着:“儿啊,你快回来啊!”
按照大蒲洼的丧葬习俗,人在村外去世,遗体不能进村。于是,韩春生领着几个侄伙计在韩台西头为运才搭建了一个灵棚。灵棚搭建时,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锤子敲打钉子的声音。安放好遗体后,春生和瑞年又去找张金贵,让他带两个村民去派出所报了案。七月的晌午酷热难耐,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众人都没心情吃饭。春生和瑞年沿着蜿蜒的村中小道,快步朝韩四奶家赶去,匆忙的脚步扬起一阵尘土。
韩四奶,在韩台这个小村子里可是个传奇女性。据说,她出身于名门世家,是国民党高官的千金小姐。在那个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年代,年轻的韩四奶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嫁给了一位国民党军官。婚后,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尽管生活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却也不乏温馨与甜蜜。然而,命运弄人,抗战后期,残酷的战争无情地夺走了她丈夫的生命。那一刻,韩四奶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崩塌,可她强忍着悲痛,没让眼泪落下,她深知,自己必须坚强地面对这一切。
解放战争时期,局势愈发混乱。韩四奶在慌乱之中,与家中的司机历经波折,辗转回到了司机的老家——如今的韩台。为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寻得一丝安稳的生活,她无奈之下,与司机结为夫妻,这个司机就是现在的韩四爷。但命运似乎总是对她充满了恶意,两人婚后一直未能生育子女。后来,韩四爷从亲戚家过继了一个儿子,取名韩继业,这个家才终于有了些许生机。
时光悠悠流转,转眼间到了文革时期,那是一个疯狂而又混乱的特殊年代。一天,一群红卫兵如汹涌的潮水,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韩四爷家。他们横冲直撞,肆意翻箱倒柜,不多时,便搜出了大量值钱的财物。据说,光是大小黄鱼就有上百条,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数不清的首饰,珍珠项链、翡翠手镯散落一地,那些精美的刺绣在红卫兵粗鲁的撕扯下,显得格外的无助;漂亮的旗袍和高跟鞋也被扔得到处都是,像在无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魄。
最让人议论纷纷的是,一群红小鬼搜出了韩四奶与她前夫的几本相册。当他们翻开其中两本时,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里面竟然全是裸体照片。照片上的韩四奶青春年少,身姿婀娜,眼神中透着纯真与自信,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这群无法无天又无知的孩子,脸上满是惊愕与好奇。随后,这些承载着韩四奶过往回忆的照片被当众焚毁,熊熊火苗吞噬着那些珍贵的画面,也灼烧着韩四奶的心。韩四奶未能逃过这场劫难,她被剃了光头,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不复存在。她穿着破旧的衣衫,被一群人押着游街示众,受尽了屈辱与折磨。白天,她要忍受众人的指点和辱骂;夜晚,她被关在狭小昏暗的屋子里,遭受批斗,身心俱疲。但她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一切,从未向命运低头。
郑燮曾在《竹石》中写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韩四奶就如同那坚韧的竹子,顽强地挺了过来。她身材高挑,肌肤胜雪,眼眸含情,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她不仅文化修养极高,而且举止端庄优雅,一颦一笑都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但她依然保留着一种独有的气质,那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淡定。
生产队时期,大家都在田间辛勤劳作挣工分,韩四奶却从未参与其中。她想去村里的小学当教师,为孩子们开启知识的大门,可大队书记却无情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后来,她待在家里,写写画画裁剪绣花,一幅幅山水画在她的笔下栩栩如生,那些绣品上的花鸟鱼虫就像活的一样。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她始终坚守着内心的宁静与优雅。
韩四奶最令人称奇的本事,是她能够双手同时书写不同的毛笔字,而且笔锋刚劲有力,气势磅礴。她时常坐在书桌前,双手各执一支毛笔,左边写下苍劲有力的楷书,右边写下飘逸洒脱的行书,笔走龙蛇,刚柔并济,让人叹为观止。这本事,莫说是十里八乡,就算整个清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后来在四高台,谁家有红白事,都喜欢请她来当账房先生。这次韩运才突然离世,春生和瑞年自然想到了她。
夏日的午后,韩四奶身着一袭黑色旗袍,旗袍上绣着精致的金色花纹,细腻的针法彰显着她曾经的优雅;她脚蹬一双黑色绣花缎面的玛丽珍鞋,右襟下别着一块雪白的丝绸手帕,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更添几分韵味;她的头发梳得光可鉴人,盘成一个精致的纂儿,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更显温婉动人。在众人的引领下,她缓缓来到灵棚。
韩德福见状,立刻上前给四奶奶点上一支白牡丹香烟,瑞年将两盒烟放在账桌上,动作恭敬而虔诚。春生则搬来一个软面的折叠椅,小心翼翼地放在帐桌旁,随后又斟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热气升腾,茶香弥漫在空中。
“唉!这个小四啊,怎么就走在我们前面了,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韩四奶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那泪水里饱含着对运才的惋惜与悲痛。她声音略带沙哑,随后坐在椅子上,拿起账本,用毛笔蘸了蘸墨汁,那墨汁在砚台中晕开,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她先用左手在封面写下一行娟秀的小楷:“韩府先考运才先人之”,字迹工整,笔锋细腻,每一笔都饱含着对逝者的敬重;接着又用右手写下“奠仪簿”三个苍劲有力的隶书大字,力透纸背,气势不凡。
一旁的小辈们不禁拍起巴掌,脸上满是敬佩之情。韩四奶瞪了众人一眼:“别瞎起哄了,你们这群臭崽子,赶紧把地面洒上清水,一会儿该有人来上账了!”她的语气中有着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灵棚搭在村口,旁边搭起了席棚和厨饭房,这三天,前来吊唁的乡亲络绎不绝。有的乡亲穿着朴素的衣衫,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十元钱,双手颤抖着递给韩四奶,眼神中满是哀伤;有的挂两三米布,那些布的颜色暗沉,质地粗糙,却承载着他们的心意;还有的端来一大盆白面,白面在盆中泛着白光,那是他们家中珍贵的粮食,也是对逝者的一份敬意。韩四奶把账目记得清清楚楚,一张张写着蝇头小楷的白纸条,别在一块块布上,或是插在一盆盆面里,每一笔都记录的一丝不苟。
韩运才的辈分小,负责撕孝的劳忙人只有两个。傻嘚的媳妇抢到一身孝袍子,兴高采烈地穿在身上。傻嘚并不傻,只是有点缺心眼,可他娶的这个婆娘却是真傻。她穿孝袍子也不按规矩来,因为没有包头,就把白袍子蒙在头上,只露出半张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她那模样十分滑稽,让人忍俊不禁,也让这悲伤的气氛得到了短暂地缓解。
晚上,整个村庄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这夜的宁静。傻嘚媳妇第一个吃完席,便披着孝袍子来到了大东路。此时路上车辆稀少,月光洒在路面,泛着清冷的光。这个傻婆娘竟头顶孝袍,大剌剌地站在马路中间,那白色的孝袍在风中飘动,如幽灵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骑摩托车的男青年下班路过四高台,看到村里正在办白事,心里觉得晦气,便加快了车速。当车灯突然照到立在路中央的傻嘚媳妇时,男青年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傻嘚媳妇把孝袍蒙在头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惨白的无头鬼,在寂静地夜晚格外惊悚。男青年惊慌失措,双手颤抖,连人带车冲进了路旁的庄稼地,摔得晕头转向,当场就昏了过去……
第二天,当家人找到这个男青年时,他已因过度受惊,精神失常,变得疯疯癫癫,满嘴胡言乱语了。他的遭遇就像是这场葬礼的一个意外插曲,又为整个事件增添了一抹诡异的色彩。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将要到来一场风雨。葬礼仍在继续,四高台上空弥漫着悲伤与诡异。韩运才的死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团,让乡亲心里充满了恐惧与担忧,而这个小小的村庄,似乎也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