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渐渐隐去,清远一中的校园也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被宁静的暮色温柔地笼罩。就在刚刚,马校长的发言犹在耳边回响,石宝生清了清嗓子,开始自己的发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句也因紧张而有些凌乱。显然,他没为这次演讲做充分的准备。
这些日子,石宝生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一头扎进了提高本届高考成绩的研究中。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资料,四周墙壁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分析笔记,像是一座被知识与焦虑填满的孤岛。他眉头紧锁,时而在纸上奋笔疾书,时而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思绪在复杂的数据和教学策略中来回穿梭。
在深入剖析了过往三届的考试成绩后,石宝生发现一个规律:一模二模的成绩往往高于高考。为了探寻背后的原因,他向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虚心求教,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在寂静的夜里,他常常坐在昏黄的台灯下,陷入艰难的思考。
终于,他从《史记》中那句“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找到了灵感。他意识到:学生长期在高强度压力下学习,到高考前已然如同强弩之末,失去了冲刺的力量。因此高考成绩往往低于百日誓师后那段激情燃烧时的考试成绩。他得出结论:若想让高考成绩超越模拟考,就必须在考前给学生一段调整放松的时间,让他们充分释放压力,以最佳状态迎接考试。
为了让这个结论更具说服力,石宝生精心撰写了一份调研报告。他运用多种统计方法和分析模型,对近三年考试数据进行了一系列严谨细致的论证。每一个数据都凝聚着他的汗水与期望;每一条结论都经过了反复地推敲与验证。
周一晚自习前,石宝生怀揣着这份凝结心血的报告,走进政教处的大办公室。按照惯例,今晚这里会有一场四人麻将大战,而他迫不及待地想在牌局开始前,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分享给马校长。
马校长戴着那副黑框老眼镜,镜片后透着温和与睿智的眼神,认真地翻阅起来,每翻过一页,都似乎在权衡着这份报告所蕴含的意义与风险。看完后,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既没有明确的肯定,也没有直接的否定。
“来,老陈、老田、还有小焦,你们仨先看看宝生弄的这份报告!”马校长抬起头,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声音沉稳而平和。
陈主任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他接过报告,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研究起来。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已经多年没研究教学了,对宝生这份报告,也不好妄下定论。我觉得可以开个教研会,让教学骨干们一起探讨探讨,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田英发接过了报告,大致浏览了一遍,然后兴致勃勃地说:“马校,我觉得这个报告挺有意思。虽说我对文化教学不太在行,但在体育方面,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您猜那些世界闻名的运动员,他们在赛前做什么?没错,就是充分的放松。放松不仅能让运动效果事半功倍,还能有效避免机体损伤。运动员长期高负荷训练,很容易产生紧张和焦虑,而充分的休息和放松能够帮他们缓解这些负面情绪,减轻心理压力,调整到最佳的身心状态。就好比咱们打拳,出拳之前是不是得先把胳膊收回来,蓄势待发,这样才更有力量。我觉得石主任的这个报告挺好!”
“小焦,你怎么看?”马校长把目光转向年轻的焦主任。
焦主任有些局促地说:“马校,您说我这个干后勤工作的,对教学了解真是不多,不过我觉得田哥说得挺在理。孩子们整天都在拼命学习,知识像潮水一样往脑袋里灌,根本没有休整的机会。考前确实应该让他们调整一下,劳逸结合嘛!”
马校长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思索:“嗯,这些年咱们高考复习一直持续到考前一天的晚上,真要让孩子们休息调整,你们觉得多长时间合适呢?”
石宝生连忙向前一步,急切地说:“马校长,这个休息调整可不是简单的放松休息。我在报告里写了,应该给学生一段时间,让他们进行自我反思,梳理自己的知识体系,发现自身的不足。这段时间,老师们也不用天天上课,学生有问题可以随时向老师请教,通过这种查漏补缺的方式来调整状态,您觉得是不是更好?”
“嗯,听起来确实有道理,那你觉得这段时间多久合适呢?”马校长追问道。
“我认为至少要给学生两周的时间。在这两周里,学生之间可以相互交流学习心得,师生之间也能紧密协作,共同研究问题。我想至少得经过两周的调整,才能让学习状态和整体气势达到最佳,更利于孩子们在高考中发挥最佳的水平!”石宝生自信满满地回答,语气中充满了坚定和决心。
“嗯,看你这信心十足,肯定没少下功夫,是不是觉得胜券在握了?”马校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石宝生一眼,“不过,即便制定这样的复习策略,咱们也得提前和老师们沟通一下,让他们不能有丝毫懈怠,还得时刻督促学生,考前这十四天,绝对不能放松!”
“是,马校长,您说得太对了。要不我明天就给高三老师们开个会,把这个复习方案传达一下?”石宝生兴奋地说,脸上洋溢着喜悦。
“嗯,这样吧,你明天先和老崔碰一下,他要是没意见,就传达下去!好了,你们仨还等什么呢?开局了开局了!”马校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开始牌局,办公室的气氛瞬间从严肃的讨论转变为轻松的娱乐氛围。
得到马校长的首肯后,石宝生当晚做了一个美梦。在梦中,他因为教学业绩突出,被评为清远县优秀校长,站在全县教师面前,意气风发地作着报告。随后,马校长光荣退休,他顺理成章地继任了清远一中的校长职位,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舒适地靠在柔软的皮沙发上,听着崔洪斌向他汇报教学工作……这个美梦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最终被自己的笑声惊醒了。
周二上午,石宝生带着那份报告找到了崔洪斌。崔主任接过报告,坐在办公桌前,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也浮现出担忧的神情。“石主任,您说这些孩子一直处在高压的学习状态,突然一下子放松了,这样真的行吗?”崔洪斌抬起头,语气中带着质疑和担忧。
“崔主任,这件事我和马校长,还有其他几位领导都仔细研究过了。咱们得明白,这群孩子已经在高考赛道上跑了三年,就像那句话说的,‘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也’,他们需要调整喘息的机会。适当的放松,往往能让他们在考试中发挥出最佳状态!”石宝生耐心地解释着,希望能得到崔洪斌的认同。
崔洪斌追问道:“马校是什么意见?”他想知道校长的具体态度,以此来判断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马校长非常赞成这个复习方案,让我跟你说一声,尽快传达给老师们。”石宝生回答道,语气中带着自豪和得意。
“石主任,要不这样,咱们是不是召集高三的教学骨干和教师代表,讨论一下这个方案?毕竟这关系到学生们的未来,还是谨慎些好。”崔洪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还讨论什么呀,再讨论下去,高考都结束了!”石宝生有些着急地说。
“唉……”崔主任咬了咬嘴唇,沉默了片刻,“要不您开会传达一下这个方案,同时让高三的老师发表一下看法,这样既能让大家了解这个复习方案,也能听听不同的声音,您觉得呢?”
“行,那就这么定了。今天下午四点,给全体高三老师开个会!”石宝生做出了决定,他希望通过这次会议,顺利推行自己的复习方案。
当天下午,三楼会议室里坐满了高三年级的老师。石宝生坐在主位上,详细地说明他的复习方案,大多老师都赞同这个方案,他们认为这或许是一种创新的尝试,能够帮助学生缓解压力,提高考试成绩。然而,以崔洪斌为首的几位老师却对该方案持反对意见,他们担心突然的放松会打乱学生的复习节奏,导致成绩下滑。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少数服从多数,高三年级组通过了这套复习方案。
六月底,校园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在高三年级,你会看到这样一番景象:学生们大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认真复习,有的在热烈地讨论。尤其到了下午,烈日高悬,酷热难耐,学生们纷纷搬着凳子,拿着两本复习资料,在楼道或操场的某个阴凉角落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看书学习。他们时而专注地阅读,时而轻声地交流,原本紧张的复习氛围在这轻松的环境中变得舒缓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学生彻底放松了下来,原有的复习节奏被打乱了,几乎所有人都懈怠了。
七月初,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天气也愈发闷热,一中高三的学生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由于这两周“放羊式”的复习策略,让这届学生彻底放松了,眼看着要考试了,他们又陷入焦虑和紧张之中,不知道该如何迎接高考。
崔洪斌在这两周很是焦虑,他常常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担忧。他曾多次找到石宝生,要求停止这种复习模式,尽快让学生回班上课。然而,石宝生却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反而一个劲儿地劝他,让他确信这种复习方式必定让这届高考成绩超越往届。石宝生的坚持,让崔洪斌感到愤慨,但他只能默默地关注着学生的状态,希望一切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段时间,学生找老师请教问题根本排不上号。明菲和清泽只好来到五班,向清洋请教问题。他们嫌班里太乱,干脆把桌子搬到顶楼的大厅,这里空旷安静,让他们感觉像是回到了家里。清洋看到他俩松懈的状态,便吓唬着说他们退步了。二人也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佳,于是拼命地刷题,并让清洋讲解难题。郭凡在这些天紧追着慧敏,像个小尾巴。罗慧敏耐心为他解答问题,还不断督促他,这使得郭凡做题能力有了明显的提升,对高考也有了信心。
1996年7月7日,对所有的高三学生来说都意义非凡。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和辛勤付出,他们终于迎来了高考这场人生的大考。郭凡和清泽分在了三中的考场,清洋、慧敏和明菲主场作战。然而,就在考前的晚上,韩清洋却失眠了。
那天的晚自习结束后,清洋回到宿舍,本想像往常一样早早入睡,以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高考。然而,新利那有节奏的鼾声就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入眠。韩清洋辗转反侧,不知不觉竟到了夜里十二点,于是放弃了入睡的念头。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缓缓钻出了蚊帐,双脚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便打了个寒颤。他从二楼走到一楼,楼道里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
他发现宿舍大门敞开着,便走了出来,一阵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风中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瞬间驱散了他内心的烦躁。他深吸几口,顿感沁入心脾,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清新的空气一扫而空。于是,他沿着熟悉的小路,缓缓走向操场。
夏夜的天空格外澄澈,半弯新月高悬在夜空,宛如一艘银色的小船,在浩瀚的星空中悠然飘荡。旁边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好似无数双好奇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远处的城镇灯火辉煌,仿佛在诉说着那边的故事。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划破了夜的寂静,却让这夜晚显得更加静谧。
韩清洋站在操场边,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孤独与无助。他双手抱在胸前,嘴里轻声呢喃:“明天的高考到底会怎样?未来又在何方?”在这黑暗而又神秘的夜里,他感觉自己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中漂泊,不知何处是岸。
“是清洋吗?”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韩清洋猛地转过身,只见月光下,罗慧敏那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身着一件白色连衣裙,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整个人看起来温柔而又美丽。
“慧敏?”韩清洋惊讶地问。
“你也睡不着吗?”罗慧敏轻声问道,脸上露出疲惫与迷茫。
“唉!”韩清洋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
罗慧敏走近几步,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
韩清洋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没想什么,就是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
“我也是,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不知今天怎么了,心里特别乱!”罗慧敏微微皱着眉头。
“是不是也在为将来担忧?”清洋猜测道。
“也许是吧!”罗慧敏抬起头,望向夜空,仿佛在寻找答案。
“咱们要是一直这么担忧下去,一会儿可就进考场了!”清洋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嘴角勉强挤出一些笑容。
慧敏看了看清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心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红。
“嗯,我和你一样,对将来又很迷茫……”许久,清洋低声说道,“慧敏,咱别想太多了,明天好好考,将来甭管上什么大学,毕了业能过上好日子,这就够了!”韩清洋安慰着罗慧敏,同时也在安慰着自己。
“唉!只能这样了,咱们到操场上走走吧?”罗慧敏提议道。
两人沿着刚刚画好的跑道,慢悠悠地走着。他们脚步很轻,生怕打破这夜的宁静。慧敏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着头,偶尔抬起头看看夜空,又看看身边的清洋。韩清洋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望着前方,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响。当一阵夜风吹过,罗慧敏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回宿舍吗?”清洋关切地问道。
“你再陪我走两圈,好吗?”慧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她不想这么快结束这短暂的放松时光。
就这样,韩清洋和罗慧敏在操场上又遛了两圈,才缓缓地往回走,直到两道身影分别消失在男女生宿舍楼的门口。
七月七日这天早晨,太阳早早地爬上了天空,明晃晃地高悬在头顶,炽热的阳光洒向大地,天气格外炎热。上午八点半,考试准时开始。由于昨晚的失眠,韩清洋和罗慧敏坐在不同的考场里,头脑都有些麻木,他们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手中的笔却像有千斤重,每写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在昏昏沉沉中,他们考完了语文。走出考场时,阳光照在脸上,让他们不禁眯起了眼睛。经过中午和后期的调整,在第二场化学和接下来一天半的考试中,他俩感觉自己的发挥还算正常。
九号下午考英语听力,清洋没有报名,他和清泽收拾完行李,坐在校园的树荫下,静静地等待明菲和郭凡考完一起回家。明菲考听力因为外国语学院的招生要求,而郭凡报名单纯是想陪慧敏考。
下午四点多,高考散场了,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了教学楼。他们脸上洋溢着解脱的笑容,三年的长跑终于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也终于要和这个学校说再见了。
这时,男生宿舍楼里不时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爆炸声,原来是不少学生把暖水瓶扔到了水房里,有的甚至直接从楼上扔下来,好像要用这种方式为高中三年画上一个句号。那天下午,有些学生把书本和复习资料抱到了操场,攒成一堆,点着火烧了起来。火苗在风中欢快地跳跃,映红了学生们的脸庞,在这些人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了烧书的行列。
政教处的陈主任和张主任看到这个情景,急得满脸通红,他们快步走到操场,大声地呵斥着、制止着。陈主任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多危险啊!这书怎么能说烧就烧呢?”张主任也在一旁着急地劝着:“孩子们,别冲动,太危险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学生们的情绪正处于极度兴奋之中,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阻。最后,很多学生把书本直接扔到了垃圾堆,这可乐坏了那些清洁工,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把这些书本打成捆,卖了废纸。
夕阳西下,校园里渐渐恢复了平静,这场高考后的狂欢也落下了帷幕,学生们即将踏上新的征程,而他们的故事,也将在岁月的长河中继续流传,成为青春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