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那些曾经的艰难与困苦,都被岁月尘封在记忆深处。如今,四高台村民的生活已然步入正轨,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刘乃英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个风云诡谲、波折不断的时代。那些或痛苦、或无奈、或温暖的过往,如同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令她难以忘怀。
刘乃英,这个身形瘦弱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女子,宛如一棵在狂风暴雨中顽强挺立的劲草。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她不仅用柔弱的双肩默默地支撑着丈夫,更与他携手并肩,共同扛起了整个家庭的未来与希望。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但却无法掩盖她那与生俱来的温婉与慈爱。她的眼眸,明亮而温暖,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那里面始终闪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人的深切关怀。
乃英深深懂得,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父母的陪伴与关爱,而母爱,更是这其中最不可或缺的养分。她的爱,恰似春日里最柔和的暖阳,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自己孩子身上,也温暖着长贵、郭家两兄弟的内心世界。张长贵和郭家两兄弟自幼便失去了母亲,在成长的漫漫长路上,他们对乃英的称呼虽不尽相同——长贵恭敬地唤她“老婶”,郭凡和郭成则亲昵地叫她“老娘”。但这不同称呼的背后,是他们对乃英如同对亲生母亲般的深深依赖与信任。在他们心中,乃英早已是无可替代的至亲,而乃英,也始终将他们视为己出,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只为这些孩子能健康茁壮地成长。
乃英的娘家在八间房,那里承载着她童年的欢笑与泪水,留存着她对亲人最深厚的眷恋。她的大哥刘乃善,身材高大魁梧,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五官轮廓分明,眼神中透着与生俱来的精明与干练,举手投足间尽显庄稼汉的质朴与利落。在村里,刘乃善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无论面对什么难题,他总能想出解决办法,虽然比不上自己的堂兄刘大华,但他也是乡亲眼中的能人。
乃英的老兄弟刘乃顺,虽然个子也很高,但他身形单薄,面色也略显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这或许是自幼身体孱弱的缘故,但他的眼神中却满是善良与懂事,说起话来轻声细语,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温和劲儿。乃英的双胞胎姐姐乃云,模样生得极为俊俏,犹如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娇艳动人。她远嫁他乡,与一位退伍军人结为连理,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乃英还有一个小她六岁、远嫁到齐河县的妹妹乃萍,乃萍性格温柔似水,眉眼间与乃英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多了些柔弱,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五兄妹的童年,被家庭出身的“污点”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他们如同被孤立的羔羊,备受乡邻的欺凌。然而,他们的祖辈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乡亲的事情,那些无端的指责与欺凌,不过是时代荒诞与不公的体现。
乃英的父亲,是个本本分分做小买卖的庄稼人。他身形清瘦,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他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让人感觉格外亲切。他凭借着勤劳的双手,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不辞辛劳地为家人置办了一点家业。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这个善良的家庭。他的第一任妻子因难产不幸去世,未出世的孩子也没能保住。直到四十多岁,他才娶了乃英的母亲,那时的母亲仍是三十多岁的黄花大姑娘,只因家境贫寒,无人为她张罗婚事,才耽搁到这般年纪。乃英的母亲生下乃顺时,已年近半百,而她的父亲已过花甲之年。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农村土改如汹涌的潮水般迅速蔓延。由于家里有六间土房、十几亩薄田,农忙时还请过帮工,乃英的父亲被定为地主成分。这个沉重的标签,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压在了家族的肩头,深刻影响了至少三代人的命运。文革时期,乃英的父亲已年过七旬,本应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却遭受了无尽的苦难。他那原本挺直的脊背,在岁月和磨难的双重重压下,渐渐变得佝偻,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在那场浩劫中,他经历了无数次的批斗与折磨,每次被批斗回来,他总是沉默不语,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无奈,那是一种对命运不公的无声控诉。最终,在一次批斗后,他再也无法承受身心的巨大压力,怀着绝望与痛苦,选择在生产队的牛棚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时,乃善刚刚成人,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面对家庭的巨大变故,他一时还无法挑起家庭的重担。
在那个特殊的动荡岁月里,成分不好意味着在婚姻大事上困难重重。于是,农村出现了一种无奈而又可悲的嫁娶习俗——换亲。成分高的青年只能与成分高的人谈婚论嫁。刘乃善娶了韩春生的妹妹,韩春生则娶了刘乃善的妹妹,这种婚嫁方式在当时被称为“换亲”。在文革时期的农村,换亲之事屡见不鲜,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种特殊印记。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换亲之事逐渐成为历史,成分也不再被人们频繁提及。然而,过去的观念早已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春生和乃英虽家庭出身不好,但祖辈为人本分,且智商颇高,因此他们的孩子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对乃英的家族格外残酷,一次次开着玩笑。乃英的大姐年轻时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岁的伤残军人,生活虽不富裕,但也还算安稳。而更令人痛心的是她的妹妹乃萍,被大哥乃善做主嫁给了一个智商低下的庄稼汉子,婚后生下的两个孩子智商都有问题。然而,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在家族大事上根本没有话语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走向不幸。
刘乃善从小就聪明伶俐,脑袋瓜转得极快,村里的孩子都比不上他。但由于出身不好,他上到初中就被迫退学。之后,他凭借顽强的毅力自学木工手艺,他的双手粗糙而有力,布满了老茧和伤痕,每一道痕迹都记录着他辛勤劳作的过往。凭借着精湛的手艺,他打造出的桌椅板凳、橱柜木箱,不仅样式精美,而且结实耐用,赢得了乡亲们的一致认可。他每日早出晚归,不辞辛劳,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也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然而,地主的成分始终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常常望着远方,眼神中充满渴望,渴望摆脱这个沉重的枷锁,渴望能像其他人一样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做人。
妹妹乃萍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生产大队的刘柱书记找到了乃善。这个刘记身材发福,肚子微微隆起,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说起话来带着浓浓的乡音:“乃善啊,我老婆齐河县娘家有个大侄子,叫刘伯刚,到了婚嫁年龄,因为个子太高,一直找不到对象,你看能不能让乃萍见一面啊?”乃善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动,仿佛看到了改变家庭命运的希望,他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见面。
伯刚认门那天,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当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大个子,浑身湿漉漉地走进屋时,全家人都被他庞大的身形吓了一跳。那天,伯刚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布衫,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带着一丝局促和紧张。他进屋后也不见外,直接脱了鞋,上了炕,和大家聊起了家常。然而,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即使勉强回答,也是含糊不清,让人摸不着头脑。乃英看着伯刚,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心中充满了不满和担忧。而乃善却在一旁不停地打圆场,笑着说:“这孩子可能是太紧张了,不太会说话,大家别见怪!”大哥的举动把乃英气得脸色铁青,她狠狠地瞪了乃善一眼,心里暗暗埋怨大哥糊涂,怎么能看上这样一个人。
吃饭的时候,家里孩子较多,便先准备了一桌子饭让小孩吃。可谁也没想到,伯刚没等招呼,就直接上桌和孩子们抢饭了。按照清城当地的习俗,相亲那天一般会招待来人吃一顿面条,寓意着往后的生活源远流长。然而,伯刚吃面条的样子实在滑稽。由于面条擀得很长,小孩子都是用筷子一节一节地送进嘴里,而伯刚却用嘴巴叼住面条,通过脖子往后拉扯,一段一段地往肚子里吞,那模样就像饿了很久的人。这一幕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孩子们忍不住笑出声来。乃善却连忙解释道:“齐河那边旱田少,人们很少吃面条,这孩子可能不太会吃。”乃英气得浑身发抖,她站起身来,指着伯刚,大声说道:“妹妹,你要是嫁给这样的人,以后可有你苦头吃的!”说罢,她连饭也没吃就和春生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家。
两个月后,春生一家人等来的却是乃萍和伯刚即将成婚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后,乃英气得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握拳,急得把刚刚吃下的饭全吐了出来。几个孩子在当场吓傻了,春生则在一旁耐心地劝她:“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咱爸不在了,这都是大哥做主的事,咱们也没办法。”乃英心里明白,父亲已经去世,长兄如父,大哥做主的事,即便全家人反对也无济于事。就这样,乃萍无奈地嫁给了伯刚。婚后,她生下两个女儿,不幸的是,两个孩子的智商都有问题。
乃英的弟弟乃顺,出生在文革中,那时家里的日子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母亲年岁已高,身体虚弱,奶水不足,只能给孩子攒一些净面,熬一点糊糊充饥。然而,这点少得可怜的细粮,还经常被乃善偷吃。乃顺每次眼巴巴地看着那少了一半的糊糊,眼眶里满是委屈的泪水,小小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这样对他。他身体虚弱,一旦发烧就一连几天不退,整个人病恹恹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母亲看着病弱的乃顺,满脸愁容,甚至绝望地说:“这孩子,要是能早点走,也免得受这份罪了。”那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乃顺在五岁那年,又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持续了十几天,始终昏迷不醒。全家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开始为他准备后事。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敲打着窗户,仿佛是命运的警钟。躺在门板上的乃顺,不知为何突然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爬到了院子里,把鸡食盆里剩下的野菜和脏水吃了个精光,又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令人惊讶的是,第二天,乃顺的病竟神奇地康复了,这仿佛是命运的一次特殊眷顾。
刘乃善和刘乃顺兄弟俩小时候为了吃的争个不停,长大后又开始争夺房子。乃顺初中毕业后,乃善想把他从家里撵出去,让他去住自家在街下坡的两间牛棚。当时,清洋姥姥身体还硬朗,她拄着拐杖,怒目圆睁,对着乃善大声呵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弟弟!”说什么也不同意大儿子的这种做法。于是,乃顺从高中开始的所有花销,乃善一分钱也不出。走投无路的乃顺,只得找到姐姐乃英寻求帮助。因为大姐乃云随军远在东北,他没有路费去投奔,所以供给这个弟弟的重担就落在了乃英和乃萍的肩上。两个姐姐心疼这个弟弟,从乃顺开始上高中、到高三补习两年,再到之后的四年大学,所有花销都是这姐俩省吃俭用供出来的。
春生和乃英除了要拉扯四个孩子,时不时地接济长贵和郭家两兄弟外,还要供给乃顺上学。为了这个家,他们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三伏天的中午,烈日炎炎,大地被烤得滚烫,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别人都在家中避暑睡觉的时候,两口子头戴草帽,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汗水湿透了衣衫,仍在地里弯腰拔草,只为晒干后能卖些钱;寒冷的三九天,北风呼啸,雪花纷飞,整个世界都被冰雪覆盖,别人都窝在家里猫冬的时候,两口子带着四个孩子,穿着破旧的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去路边的树上勾螳螂籽和槐树胆,晾干后交到药材公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生落下了一身的伤病,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脊梁;乃英更是患上了严重的风湿,一到阴雨天,她就腰疼腿疼,几乎不能下床。然而,看着四个孩子和弟弟期待的眼神,再苦再难,两口子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相比于姐姐乃英,妹妹乃萍的日子似乎更加艰难。结婚后,她才发现丈夫不仅智商低,还患有癫痫,每天都要吃治疗癫痫的药物。后来,丈夫去了化肥厂做搬运工,虽然有了份工作,但收入微薄,只能勉强维持家用。大女儿小时候,乃萍每日背着孩子,穿着一件破旧的花布衫,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头发有些凌乱,生活的艰辛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把拾来的破烂卖了钱供弟弟上学,这样无冬无夏地干活攒钱,吃饭始终没有准点,孩子总是生病闹毛病,大人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好不容易供弟弟上了五年高中,却又出了意外。津海化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当弟弟把录取通知给两个姐姐看时,这姐俩牙一咬,心一横,反正这五年都这么艰难地过来了,再熬四年也能挺过去。就这样,她们又拼尽全力供弟弟上完了大学,直到后来乃顺去了滨海油田参加工作,两个家庭才终于迎来了一丝曙光。
刘乃顺上大学的日子,用“熬”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他的钱不多,吃不起学校食堂的饭菜,便自带干粮,用春生赶车时常用的煤油炉在宿舍楼道里熬粥熥饭,弄得满楼都是油烟和异味。宿管大爷是个和善的老人,他看着乃顺那清瘦的模样和窘迫的生活,心中满是怜惜,便没有严格管束他。
即使生活如此艰苦,乃顺在学习上却从未有过丝毫懈怠。他身形单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镜后面的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执着。在班上,他勇挑重担,是班委会的骨干分子,积极参与班级的各项事务。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个勤奋好学的孩子,也纷纷向他伸出援手。有的老师把自己不穿的旧衣服送给他,有的老师把换下来的手表送给他,还有的老师把破旧的自行车送给他。这些帮助虽然有限,但却如同一束束微光,照亮了他艰难的大学生活。
乃顺在大学四年的成绩优异,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还经常做义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的善良和努力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一致认可。每年他都能拿到学院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改变着人生的命运。直到一九九零年的七月,乃顺终于熬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四年,迎来了新的生活。
由于大学期间表现优秀,刘乃顺被推荐到滨海油田参加工作。从此,春生家的日子逐渐宽松起来。清芬初中毕业后去了二舅的地毯厂工作,开始自食其力;清芳正在读初中三年级,努力为自己的未来拼搏;清洋和清泽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他俩天真活泼,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乃萍家的日子也宽松了不少,大女儿虽然智商低下,总算勉强上了一年级,但据说后来小学这六年一直在上一年级,即便如此,乃萍也从未放弃对女儿的希望。这两个家庭终于能够稍稍松口气,舒心一点地过自己的日子了。
然而,刘乃善作为大哥,却从未对自己的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展现出太多的善良与亲情。乃顺初中毕业之后,他没再给过一分钱。乃顺每吃家里一顿饭,他都要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而乃顺给家里干的活他却从来不记。当弟弟大学即将毕业时,乃善终于拿出了那个账本。他一脸严肃,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得意地告诉弟弟:“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这段时间,你欠了我一万多块钱,工作之后要先还钱。”乃顺一听,气得满脸通红,双手颤抖,他无法相信大哥竟然如此斤斤计较。他思来想去,最终狠狠地把自己屋子的钥匙扔给了大哥,大声吼道:“老爹留下的房子我不要了,这钱可以不还了吧?”这个举动正好称了大哥的心意。在村书记刘柱的见证下,兄弟俩立了分家字据,从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后来,在八间房,这哥俩的事情逐渐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纷纷摇头叹息:“乃顺不顺,乃善不善啊!”
刘乃顺大学毕业后,从未忘记两个姐姐这些年的辛勤付出。他花光了三个月试用期的工资,买了很多东西,送到了二姐、三姐家。当几个孩子,尤其是清洋和清泽这两个小家伙,眼睛瞪得大大的,放光地看着这些他们从未见过、吃过、玩过的好东西时,心中满是羡慕,不禁在想:还是工人阶级比农民兄弟强呀!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像老舅一样,能吃公家粮,有个好工作。
乃英看着乃顺和孩子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满是欣慰。她知道,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她的爱,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兄弟和孩子们前行的道路。她相信,孩子们的未来一定会比她想象的还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