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婧闻言,沉默片刻,道:“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也会陪着你。”
林筱微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林婧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大姐姐,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还是避嫌吧。”
林筱微微怔。
这倒也是。
于是,林筱微与林婧往紫荆阁走去。
路上,她们又遇见了贾宝玉。
贾宝玉看了林筱微一眼,目光闪烁。
然后,他径自朝着荣庆堂走去。
……
荣庆堂。
贾政跪在灵前,悲恸欲绝地痛哭流涕。
贾琏等兄弟也都跪在他身后。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吵,隐约还有哭喊声。
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跑进来禀报:“老太太,外面来了几位官差……”
贾政一愣。
众人皆是一怔。
“快请进来!”贾母厉喝一声。
不多时,就见五六名身着衙役服饰的汉子从门口走进来。
为首一人,年纪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国字脸,虎背熊腰,颇具威严。
他先是对着堂内诸人行了礼,然后转过头,向着贾母拱手作揖道:“敢问哪位是宁国府的老祖宗?”
此人乃刑部主薄刘大人麾下捕头,因平日里办案利落,深得刘大人信赖和倚重。
所以才能被派遣来荣庆堂,协助贾家料理丧事。
此时,听说宁国府出事后,立马赶来。
虽然刘大人只是主簿麾下的小卒子,但毕竟掌管天下司法。而且,他也算是半个京城权贵圈的人士,认识许多权贵。
若是寻常百姓,即便知晓了宁国府的事情,也未必敢来帮忙。
可是,若是刑部主薄大人吩咐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刘大人话刚说完,便有两个婆子抬着一顶软轿走了进来。
轿帘掀开,一个身穿素色衣裳、发丝花白的妇人从轿中走出来。
看到这个妇人,贾母心里咯噔一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果然,那妇人下了轿后,就冲着刘大人躬身施礼,道:“敢问大人,可是奉命前来查封宁国府的吗?”
刘大人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那妇人叹息一声,随后将目光投向贾母。
贾母迎视着那双清亮的眸子,心里一颤,道:“你想做什么?”
那妇人道:“回老太太的话,我只求给我们夫妻留个全尸。至于其他,恕我无能为力。”
说罢,她缓步来到灵柩前。
看着棺木中躺着的那具枯瘦如柴、早已没有任何生气的尸体,那妇人忍不住掩唇哭泣,泪珠滚动。
贾母心神摇曳,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冷哼道:“既然想要留全尸,怎地不早早过来?”
那妇人哽咽道:“昨夜我梦见宝莲,他在梦里哭泣着,恳请我照顾好宝妹妹。故而今早醒来后,我就带着宝妹妹离家出走了。谁曾想,却碰到了官差。幸亏遇见了大人您,否则……”
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
旁边的丫鬟婆子亦是跟着呜呜抽泣起来。
一瞬间,屋子内哀嚎声四溢,哭声震耳欲聋。
看到这般场景,贾政等人更加难受了。
他们原本觉得,宁国府遭逢变故,已经是万念俱灰了。
可没想到,竟还有人记挂着亲友,舍己救人,真乃仁义之举!
贾宝玉看着这幕,心里愈发愧疚。
他轻轻咬了咬牙,然后站起来,朝贾母行了个礼,道:“奶奶,孙儿想要替宁侯收敛尸骸。”
贾母闻言,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意答应,可是,宁国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总需要有人担待。
贾赦死后,贾元春和贾琏两个年幼的孩童也相继病逝,偌大个宁国府,除了林氏一房,再也没有其他亲戚。
如今贾宝玉提议为父亲收敛遗躯,倒也合情合理。
况且,他又是宁国长子,也算是承爵了的。
于是,贾母摆摆手,疲惫地挥挥手,道:“去吧。”
贾宝玉谢恩后,便抱起装殓尸体用的箱笼,往灵堂外走去。
贾蓉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一同出了院子,直奔灵堂。
到了灵堂,贾宝玉先是将父亲的遗体放在供桌上,然后打开盖子。
他取出准备的蜡烛香炉等,燃上。
然后,他拿出准备好的纸钱和祭品,跪在灵前,开始烧了起来。
很快,一堆火苗燃了起来。
贾宝玉跪坐在地上,磕头拜了几拜,喃喃道:“父亲啊……孩儿错怪你了……你放心,孩儿定然会照拂妹妹……”
“哥哥,这些都是我特意准备的祭品,我们孝敬您吧。”贾蓉拿出一沓子红票子,交给贾宝玉。
贾宝玉接过祭品,看也不看的塞给薛宝钗,道:“妹妹,这是你的。”
薛宝钗推辞道:“哥哥,我不要……这都是你辛苦赚来的银钱,我不能要。”
贾宝玉坚持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俩谁跟谁呢?你不要,岂非显得我们生分了。”
薛宝钗闻言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拒绝。
她知道,贾宝玉说的很对,他们都不是外人。
而且,薛姨妈和贾珍都已经死了,贾母又昏迷不醒,她们姐妹俩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贾宝玉了。
所以,她们不该矫情。
于是,薛宝钗收下了祭品。
贾宝玉满足地笑了笑,然后将剩余的祭品递给林汐,道:“妹妹,你的。”
林汐微微皱眉,看了眼贾宝玉,又扫了眼薛宝钗。
贾宝玉讪讪一笑,低声道:“她们两个是我媳妇,你是我妹妹,自然一样的。”
林汐挑了挑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贾宝玉心神一晃,痴痴望着林汐,不禁脱口而出:“你笑起来真美……”
说罢,便羞涩垂下头。
林汐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一句:傻子!
薛宝钗闻言俏脸一热,狠狠瞪了贾宝玉一眼,道:“好端端的干嘛说这些!”
贾宝玉嘿嘿笑道:“妹妹,我就说一句话,你就害臊……”
薛宝钗嗔怒道:“不准胡言乱语!”
贾宝玉撇撇嘴,不说话了。
林汐也懒得计较这些,径自将祭品收入怀中,又把贾敏送的那支赤金簪子戴在鬓角,然后才转身往回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就见贾蔷走过来了。
“咦,你来这里干甚?”贾宝玉疑惑问道。
贾蔷淡漠瞥了他一眼,然后越过他,走到正在烧纸的贾母面前,躬身道:“老祖宗,我娘亲托我来向您说声‘节哀顺变’。”
贾母抬起头,目光冰寒地盯着贾蔷,一字一顿道:“你来做什么?”
贾蔷看了贾母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吊唁。”
“噗嗤……”
薛姨妈忽然忍俊不止笑了出来。
贾母见状,恨恨剜了她一眼,然后看着贾蔷冷哼一声道:“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我不稀罕!”
她不稀罕?
她不稀罕,她的宝贝儿子稀罕呀!
她不稀罕,她的乖乖外孙女稀罕呀!
林家的女眷虽少,但是每一个都精贵着呢,哪是能够让人肆意践踏侮辱的!
贾蔷淡淡道:“不管你稀罕与否,我还是会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林婧忽然开口道:“姑娘,我们先告退了。”
林汐点点头,道:“好。”
等林婧和王熙凤离开后,贾蔷看向贾母道:“老祖宗,孙儿还有事,要先告辞了。”
贾母见他要走,顿时急了,厉声道:“贾蔷,这是你爹的葬礼,你居然要走?你还有没有规矩?!”
林汐淡淡一笑,道:“老祖宗,这葬礼已经办完了,我也没必要留下了。”
说着,对贾芸、贾瑚等人招呼了声,然后带着紫鹃和鸳鸯,离开了。
她走后,贾母看向贾宝玉、贾蓉等人,呵斥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帮着宝玉料理丧事!”
众人闻言,皆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们真是吃尽了苦头。
若不是有邢夫人在背后撑腰,他们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现在,终于解脱了!
至于邢夫人,此刻也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里伤心哭泣去了。
贾蓉和王熙凤互相对视一眼后,贾蓉率先上前,对贾母拱手道:“老祖宗息怒,孙儿马上就去安排。”
说罢,便匆匆去张罗了。
王熙凤却迟疑了片刻,没动弹,她看着贾母,小心翼翼的道:“老太太,刚才林姑爷临走的时候,嘱咐我,让我陪着宝兄弟一起去,帮衬他料理丧事。老太太,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不敢随意喊。要不,叫您祖母吧?”
听到王熙凤喊“祖母”,贾母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这个贱婢!
她是何许人也?
一品诰命夫人!
当初因缘际会嫁进了荣庆堂做太太,享清福的人。
现在,她却被人称呼为“老太太”?!
她简直快要呕血而亡!
她颤抖着指着王熙凤,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艰难的挤出三个字:“贱妾……”
“不不不!”王熙凤吓坏了,忙摆手道:“我是贱婢,我只配叫您老太太,万万不敢喊您老婆婆……您可千万别折煞我啊!”
“你!!!”
“啪!!”
贾政终于忍不住,抄起案板上一根木棍,朝着王熙凤劈头盖脸抽去。
“啊!”
王熙凤尖叫着跑掉,躲避开贾政的攻击,大声嚷嚷道:“老太爷,我说错了什么?”
贾赦也愤怒道:“琏二嫂子,我们今天是在办喜事,你莫要搅合,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没搅合啊!老太太,我就是觉得您年纪大了,应该颐养天年,别总操劳了。您想想,您如果再受累,万一熬成了老佛爷,您舍得?”
贾母原本苍老的容貌,被气得愈发衰老了,浑浊的双眸闪烁着凶光,咬牙切齿的喝道:“你敢诅咒老身?!你这个贱奴!”
贾环淡淡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老太太,这话您最好不要说出来,否则……”
“否则如何?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你这个混账孽障!”
贾母厉声喝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老祖宗,我并未威胁您什么,只是想提醒您一声。若您执意不肯放弃孝廉之位,那么,从今以后,您就是贾府的罪人。贾府的人不会承认你这位老太太!”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贾母更是气急败坏,怒道:“混帐孽障!谁许你这般猖狂的?老身就算没了爵位又如何,我还活着呢,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放肆!”
贾环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贾母和贾赦、贾珠等人,道:“老太太,您是聪明人,该懂得审时度势。”
“滚,我不需要你教训我,快滚!”
贾母厉声喝道。
贾环摇头道:“老祖宗,既然您不愿承认自己犯了糊涂,我便也不再劝诫您了。”
贾珍忽然道:“老三,我敬你读圣贤书,处世稳重,素来佩服你。但你不要忘记,贾家是荣国后裔,是武勋传家,不是什么文臣清流!你不要仗着父亲是皇帝宠臣,就在族中肆无忌惮!你若不想闹翻,就按照老祖宗的吩咐办差。你要记得,你是贾家子孙!”
贾蔷闻言,哂笑一声,嘲讽道:“四叔,你这种倚老卖老的德性,实在令人厌恶。”
贾珍恼火道:“我是长房,你只是庶子!我教育你,是分内之责。”
贾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贾珍怒极,扬起手杖就要敲下,却被王熙凤拦住,低声道:“老爷,不值得!咱们不跟他计较,快去安置宝哥儿吧。”
贾珍这才收起木杖,对贾母行了一礼,搀扶着晕厥过去的贾宝玉往灵棚里走去,王熙凤跟在后面。
贾母眼神怨毒的看着贾蔷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才缓缓叹息了声,道:“去请老太医来。”
一旁,林黛玉见贾蔷走后,也站起身来,与贾母行礼告退后,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唯独薛姨妈犹豫片刻后,对贾母道:“母亲,要不……”
“闭嘴!”
贾母怒叱道。
……
宁远侯府。
正院东暖阁内,李纨正抱着怀里的女婴哄着。
贾兰和贾琮两人跪坐在床榻边。
贾兰皱眉道:“二婶,方才三妹说的是真的吗?咱们家要把宝姐姐送到庙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