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身侧的林蜿登时大惊。
这男人,当真是当朝皇上?
虽然林蜿略有几分质疑,毕竟自己这便宜老爹常日里时常发疯,偶尔有些疯言疯语也不足为奇。
但是联想到方才在钱溪城中,那溪大乐的态度,林蜿却又有些吃不准。
梁问道轻笑一声:“林庄主尚未见我,怎知我是何人?”
“大兴百废待兴,却又势头正猛,这个节骨眼,会来寻我这废人的,又能有谁?”
林靖海拍了拍身上的泥灰,站起身来,依旧未看向梁问道一眼。
在这大兴的背景之下,梁问道心中知晓,一入宗师,便不服朝堂管,不服江湖管。
彻彻底底的没有了尊卑,若是常人面见梁问道,当行叩拜之礼,但宗师不用。
这是古时候传下的规矩。
梁问道轻咳一声:“朕既然已经到此,为的,便是请阁下出山。”
“我已年迈,老弱无力,对这天下也无逐鹿之心,只想守着亡妻,过后半生。”
“大丈夫岂能郁郁寡欢,当放眼天下群雄。”
看着这林靖海这般颓废,梁问道摇了摇头。
这陵墓修缮的极佳,完完全全的沿袭了皇室规格,不可谓不好。
如是看来,梁问道也能猜得出,先皇到底是动用了多么大的代价,才将这林靖海招入麾下。
现如今林靖海心如死灰,亡妻既已安葬,凝冰山庄于林靖海而言早就已经是可有可无,甚至这宗师的实力,在林靖海看来都是无用。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说是废了,也不算过分。
丧了权势,钱财,若是这些,梁问道有无数办法使得其重新燃起希望。
但林靖海丧的,是心志。
心中无志,纵然在此间蹉跎,也是一种活法。
“天下群雄,与我何干?”
“天下群雄,与阁下确实毫无干系,但大梁,与阁下干系甚大。”
话音落下,林靖海放声大笑,那笑声之中满是凄厉无奈:“在这凝冰山庄,无人能入此地半步,亡妻无碍,便已足够。
便是那百国来攻,大梁风雨飘摇,也影响不到我半点。
皇上,请回吧,此事莫要再提。”
自始至终,林靖海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梁问道一眼。
看着这已经彻彻底底的是陷入自己思维怪圈中的林靖海,梁问道心中登时浮现出了几句诗词。
“赋诗一首,赠凝冰庄主。”
在这古时,若说什么最能动人心,那定然是诗词歌赋。
身侧,灵晚和唐芷都是一愣,而后眼中显现出几丝柔情。
梁问道当初迷的这二人神魂颠倒,可都没少的了信手拈来的情诗。
当年的梁问道之大才,放眼天下,也是无人能及。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自打梁问道变得痴愚,二人便也再未听过梁问道吟诗作赋。
今日梁问道愿再出一诗,二人自然是期待有佳。
林靖海一言不发,梁问道迈步而出,缓缓行至湖畔。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这前半阙,便带起了浓浓单思。
那股惆怅,沧桑之感,油然而生。
林蜿细细咀嚼着这两句小诗,心中不免升起一阵忧郁。
不过寥寥几句,便将林靖海当今处境彻彻底底的描述了出来。
身后,灵晚和唐芷也是若有所思,双眸中都闪过些许伤感。
随着梁问道的话音落下,林靖海缓缓闭目,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滑落,这汉子在这山庄中,已有九年未曾离去。
守着亡妻,似那空中仅存的一星一般,这星无人知,唯有他知。
而他亦已无人知,唯有星知。
满腔惆怅无处宣发,今日却在梁问道两句小诗之下,形容的淋漓尽致。
“后半阙呢?”
“伤愁已是苦中苦,半阙便已足够,何须再去寻觅这牵肠挂肚之相思苦痛?”
梁问道立于湖畔,摇了摇头,如是说道。
“若庄主不想亡妻在天之灵观你之惨状,观林蜿之哀痛,便莫要再在此地蹉跎。”
说着,梁问道看向林靖海,后者脸上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
这半阙诗,出自清代诗人黄景仁的《癸巳除夕偶成》,前半阙形象的写出了自己面对天下乱象,满心的惆怅,无措,想要出力,却无能为力的景象。
这股伤愁,和林靖海如出一辙。
因亡妻的身死,林靖海固步自封,将自己囚禁在了这凝冰山庄之中,寸步不离。
相比较诗人黄景仁是难遇贵人,林靖海则是自己绝了自己的退路。
这诗的后半阙,讲的虽也伤感,却和林靖海的处境不同,梁问道并未念出。
但仅此半阙,也已经足够。
随着梁问道的话音落下,林靖海缓缓道:“天下无任何事足以让我牵肠挂肚,唯此小女,但她若能长大成人,于我而言便已足够。
我本如此想,但世事却不如此行。今日皇上半阙诗,解我心中郁闭,大丈夫岂能郁郁寡欢?
天下人怀才不遇者多如过江之鲫,我即有此能力,当出一份力,便算我亡妻之福报。”
“当如此。”
梁问道满意的点头,果然,唯有诗词最是摄人心魄。
半阙诗,让林靖海明白了自己所行之举多么可笑。
“我且为亡妻开坛祭奠,七日后自行入京,皇上若不嫌屋舍简陋,便在庄中歇息几日。”
“如此也好,若庄主之妻在天之灵知晓此间,当感欢喜。”
解决完了这林靖海,梁问道在林蜿的带领下,寻了一处收拾的还算干净的屋子。
山庄中住房极多,但绝大多数都已经荒废,屋中就连简单的陈设都没有。
唯有几间,是林蜿自己布置的,闲暇回到这山庄,便也有个落脚之地。
虽然如此,却也简陋非常,哪能看得出当年这凝冰山庄半点辉煌?
林蜿挠了挠头:“那个,皇上,这里可还满意?”
一想到眼前之人就是当朝皇上,林蜿只觉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夜在客栈之中,二人的相遇着实算是不太妥帖。
梁问道点了点头:“都行,便是军阵草原我也睡过,这儿还有个床榻,哪儿还嫌弃半点?”
眼见梁问道还算随和,林蜿也不再拘谨,轻笑点头:“那你就睡这吧,我去安排另外两个姐姐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