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时,京师首辅徐阶府邸门房前,依旧有一大群人排着队,奢望得到当今首辅的召见。
自从严嵩倒台、徐阶上位以来,日日都是如此,徐家门子都习以为常了。
府内花厅中,徐阶父子正在与前来拜会的次辅袁炜叙话。
“前番万寿宫成,幸得存斋公举荐,仆升为少保,侄儿又授中军都督府都事。”袁炜坐在徐阶对面,一脸谦逊道:
“只因严……公在位,未向存斋公致谢,还望海涵!”
“喔哈哈哈!”徐阶畅快大笑数声,对方虽为次辅,但是姿态放得很低,让他不由得志得意满起来。
“元峰不必客套!”徐首辅轻捋长须,略摇头道:“如今你我同在内阁、同舟共济,不能见外呀!”
“是极!是极!”旁边侍立的徐璠也不住点头道:“父亲毕竟年岁大了,还有很多事情,得仰仗元峰公相助啊!”
“那是自然的!”袁炜几乎是拍着胸脯表态道:“如今朝野上下清明,仆肝脑涂地,愿助存斋公成就一番事业!”
“好!”徐阶脸色红润,竖起大拇指道:“就等着元峰的这句话呢!”
“哈哈!”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笑了起来。
当然,袁炜今晚亲自来徐府,不是来表忠心的,而是有正事要谈。
几人又寒暄几句后,他才话锋一转,扯回正题。
“存斋公,刑部那边,对于严世藩的处置,还有些举棋不定。”袁炜声音低了几分道:
“还有陛下那边,也不知具体想法,下面的人不敢做主,还得看存斋公的意思啊。”
“是吗?”徐阶神色不变,料想到对方今晚是为了此事而来。
他寻思片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严世藩所犯之罪,三法司既已查明,循律办理即可。”
顿一顿,徐阶又道:“至于严嵩,陛下已经准许荣归,就不必再牵连了。”
“好,存斋公的意思,仆明白了!”袁炜点点头,神色轻松不少道:
“那么将严贼发配辽东充军可好?”
“不妥!”徐阶直接摇头道:“太近了。”
“儋州呢?”袁炜又提议。
“儋州又太远了。”徐阶眉头一皱,轻声道:“雷州吧,不远不近,刚刚好!”
“行,就按照存斋公的意思,发配雷州徐闻县!”袁炜点点头,表示会照办。
徐闻县处于雷州半岛的最南端,与儋州(海南岛)隔海相望,距离京师四千五百里,不可谓不远了。
可怜那不可一世的小阁老严世藩的命运,被这两人几句话就决定了。
说完严世藩的事,袁炜又想起某人离京前,对自己的交代。
他拿起茶盏,轻抿一口香茗,这才放下茶盏,呵呵笑道:“存斋公,还有一事,仆得提醒一二。”
“哦?元峰只管说,老父洗耳恭听。”徐阶处置了严世藩,神态更加轻松。
“是令孙婿、今科状元李平安之事。”袁炜笑吟吟道:
“李状元前番因弹劾严嵩,触怒了陛下。可如今严嵩父子均已获罪,按制,应将李状元召回,去翰林院任修撰才是。”
徐璠闻言,心头一惊。
没想到袁次辅,对自己的女婿,这样上心。
“原来是这事。”徐阶却不以为意,笑呵呵道:
“之前我跟老大已有计较,打算让平安在苏州安稳做上几年,好好为百姓办上几件实事,再召回京来,转任翰林院。”
“原来存斋公早有打算,”袁炜也抿嘴一笑道:“那是仆多言了。”
“哪里哪里!”徐阶依旧笑容可掬道:“元峰爱护此小子,是这小子的福气啊。”
宾主相视一笑,此处无声胜有声。
等袁炜出来徐府,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看见一名道士打扮的蓝道行,从停在门前的马车上下来。
“蓝道长……”袁炜一愣,随即看向自家门房,厉声训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道长在外头,也不知请进去好生伺候!”
“……”门房顿时哑口无言,他根本不知这车上是何人,怎么去请嘛。
“哈哈,元峰公不必恼怒,我也是刚到。”蓝道行打个哈哈,低声道:“主要还是……”
“蓝道长,还请入内叙话!”袁炜扭头看看周围,出言打断蓝道行的话,拉着对方,进了袁府。
内院花厅中,袁炜和蓝道行分主宾坐下。
蓝道行连茶都没喝一口,便急切开口问道:“元峰公,可是自首辅家而来?”
“正是!”袁炜沉声道:“老夫与存斋公商议怎么处置严世藩,顺带也聊到了李公子之事。”
“哦?!”蓝道行面露喜色,一脸期待地看向袁炜道:“可有好结果了?”
“没有。”袁炜轻轻摇头道:“看存斋公的意思,非要李公子在苏州待上几载了。”
“这样啊!”蓝道行的脸上顿时充满希望,呢喃道:“这样的话,贫道岂不是负了李公子所托了?”
“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呐!”袁炜也是一脸无奈道:
“按道理,存斋公为李公子妻子祖父,应当为李公子考虑才是,不知何缘故,不让李公子北归。”
“那我也只得写信,将消息告诉李公子了。”蓝道行一脸怅然若失。
没有李公子在一旁提点指导,最近这段日子,总是过得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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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一阵巨响,似乎将整个苏州城震醒。
侧卧在李平安怀中的徐婉儿,果然身子一颤,惊醒起来。
她看到床头几上的蜡烛还在燃着,而身侧的李平安并未睡觉,还在那看书。
“娘子,被吓醒了?”李平安察觉到怀中佳人的异样,丢下书,伸手拍了拍徐婉儿的肩头。
“嗯。”徐婉儿点点头,往李平安的怀中缩了缩。
“看来今夜有大雨了!”李平安看一眼窗外,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势,正逐渐变大。
“每年这个季节,江南江西总是会来夏汛的。”徐婉儿低声道:“苏州城四面环水,相公应早做防范才是?”
“嗯,为夫知道的!”李平安吹灭几上的蜡烛,笑嘻嘻道:“既然睡不着,咱们找点事做吧!”
“啊?!我不要!”黑暗中,传来徐婉儿柔媚的反对声。
“不要不行,我娘还等着抱孙子……”李平安话说一半,嘴巴似乎被什么堵上,再也发不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