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8日，阳光明媚，我向慕清求婚了
卓华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如秋日落叶般，一日日沉重而不可逆地铺展。
为了治病，慕清毅然决定，陪他一起搬到郊外一家精神卫生中心，那里的环境优美，四周被连绵起伏的翠绿山峦环抱，隔绝尘世的喧嚣，阳光穿透薄雾，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慕清更聘请了知名的医生为卓华治病，还有专业的护士团队提供全天候的悉心照料。
他们在这里极度的自由，卓华被安排在一间宽敞的大房间里，无拘无束，只要配合治疗，他可以随意走动，也可以回家。
午后时光，慕清和卓华出去散步，温柔的阳光洒在卓华那背着吉它的背影上，他一手牵着慕清，另一手稳稳地提着两把折叠凳，两人默契地像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妻。
他们走到离医院不远处一块废弃的地里，那里开了一片五颜六色的野花，微风吹来，花海如波浪般此起彼伏，卓华闭目闻着野花的甜腻和泥土的芳香，他觉得很放松，恨不得把自己也浸在土里。
他席地而坐，弹唱着那首悲伤的《丁香花》，那歌声，那六弦琴声，忧郁在风中，呜咽在泥土中，悲鸣在灿烂的阳光下。
慕清坐着小板凳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手指如飞的划过琴弦，看着他唱歌时专注又痛心的模样，如同看着一个孩子，眼里充满了热爱。
弹唱完，卓华闭上眼，呈大字状躺在温暖的土地上，脸上挂着微笑。
慕清偎依在他的身边，她伸出雪白的手，看阳光从指缝间流过。
“华，这种感觉真好，真想一辈子跟你就这么幸福地躺着。”
卓华收住了嘴边的笑，睁开了眼睛，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真要躺一辈子该多好，可惜……我恨我的人生。”
“华，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完美，可我们总要活着，总要接受。”
卓华唇边露出了微笑：“我觉得我们这些人类都生活在苦难的世界里，前世我们一定是做了错事，神为了惩罚我们，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投放在这个世界，我相信宇宙中一定有幸福世界的存在，那里没有欺骗，没有暴力，没有嫉妒，没有恶，那里人人为善，所有的事物都是美好的，人人心情舒畅。”
“华，我也很憧憬那样的桃花源，可是那样的世界根本不存在，尔虞我诈和钩心斗角才是人的常态。”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陷于这种境地？”
“没有为什么，那是人性，我们的本性。”
“人性？说得真好听啊，你们总是大谈人性，把人的恶都归于人性，那些好人做的好事难道就是反人性吗？所谓的人性不过是坏人变多了，大家都为自己心中的恶念开脱而矣。”
慕清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理解你，你不是我，你无法理解我身上的痛，就像我无法理解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一样。”
“华，你错了，我是最懂你的，懂你的无助，懂你的痛，但我求你能振作起来，我们每个人都会痛，有些人看似光鲜亮丽，可生而为人，谁又比谁好过多少？相信我，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才是对那些爱我们的人和恨我们的人最好的回报！”
“好好活下去？”
“对！如果你恨那些人，只要你活得好，就是对他们的报复！”
卓华目光炙热的看着慕清，他没想到，甚至有些惊喜，慕清竟然给他如此大的能量，他竟激动得热泪盈眶。
此时的他希望自己马上好起来，能和慕清生儿育女，能在事业上大放光彩，能赚好多好多的钱，能赢得别人的掌声和尊重，能帮助和他一样可怜的人逃离苦海，能一家人温馨地在一起……
这几天卓华状态出奇的好，特别配合医生的治疗，慕清感受到，他好像用一种强大的信念压制着病情，强迫自己马上好起来仿佛就成了他的使命，慕清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卓华便把习惯赖床的慕清叫起。慕清睁开半只眼没好气地说：“干嘛，才几点，我不起。”
“亲爱的，起床了，猜猜我今天带你做什么？”
“踏青，爬山，写生，还能有什么？”慕清翻了个身，继续睡。
“都不是，你看这是什么？”卓华拿着一把豆子放在慕清的手心里。
“黄豆？”
“清，穿衣服，早晨凉快。”卓华温柔地把一脸起床气的慕清扶起来，帮她穿衣服。
“你自己去吧，我还没洗脸化妆呢！”慕清娇嗔着。
“我的慕清天生丽质，不需要这些。”卓华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二人拿着一盆黄豆，水和铲子等工具来到上次的那片花海，在旁边找了一块荒地。
“慕清，你就坐在那，看着我种吧。”
“那不行，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要跟你一起。”
卓华温柔地看了慕清一眼，那眼温柔渗进了晨风里，微微地吹起慕清那飘逸的长发，燕子背着晨风在他们身边低翔......
卓华刨着土，慕清在里面撒种子，她问卓华：“你的方法对不对啊，我记得在播种之前豆子需要泡吧？你泡了吗？”
“哟，我的大小姐让我刮目相看了，还知道事先泡豆子。”
“其实我小时候也种过豆子，我妈带着我把豆子都泡好，然后在我家后院播种，那时候我种得可认真了，就想着能收很多很多的豆子，当我满怀欣喜地等着丰收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卓华期待地看着她。
“豆子一个都没长出来，却长了一片鬼子姜，你说可气不可气！”
卓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你还笑，那一次我简直失望透顶，我现在都不知道那鬼子姜是怎么长出来的，真想把它们都拔掉。”
卓华憋着笑道：“其实豆子不用泡水，因为豆类通常种在较为贫瘠、干旱的土里，如果事先泡水，豆子没能及时吸收到水分，反而豆内的水分会往外流，豆子就会干死。”
“说得头头是道，我倒要看看，到底能不能长出豆子来。”
卓华用沾满泥土的手刮了一下慕清的鼻子，慕清瞬间变成了花猫，在那片荒野的地上，二人追打着，嬉闹着，两个人弄得满脸满身都是泥巴，卓华张着嘴笑着，牙齿上都沾了泥巴，燕子背着晨光在他们身边飞翔……
午夜时分，慕清失眠了，便拉着卓华去看星星，他们驱车十几公里来到郊外。
眼前，一条溪流潺潺，宛如银带轻绕；不远处，一方破旧的巨大天幕略显萧瑟地伫立。
午夜的郊外清凉惬意，慕清下了车，爬到了路虎的车顶上：“卓华，快上来，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你在月亮底下给我唱首歌吧。”
卓华带着吉它爬上了车顶：“上面好舒服啊，我给你唱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月下流淌出动人的旋律，他把月光弹唱在歌声里，慕清靠在卓华的背上，看着如墨的夜色，月像金黄的盘子一样贯彻长空，流淌着温柔的光，和卓华的歌声交绞缠绵。
晚风舒爽，月色如水，木吉它声音轻悦地在幽静的夜里如泉水流淌到慕清的心尖上，卓华突然收住了琴声，深情地看着慕清，慕清紧紧地拥上卓华，他们的唇碰撞在一起，朗月当空，月下的人在热烈地拥吻着。
卓华轻抚慕清的脸：“清，我给你跳支舞吧。”
慕清闻言，眸间笑意盎然，颔首点头，满心欢喜。
卓华跳下车，来到那张巨大天幕下，他仰头看着，它真的很破，也不知它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整张天幕都是千疮百孔。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破洞，星星仿佛都要顺着这些洞一颗颗漏下来似的。
天幕下本是黑暗的，多亏了天幕那密密麻麻的破洞，月光从那些许破洞里流淌了下来，像暗夜里的一束束光源，打在卓华的脸上。
卓华仿佛置身于这个天然的大舞台中央，那从天幕下漏下来的一束束月光，像聚光灯一样闪耀地将他笼罩，他尽情地舞着，舒展着自己的身体，跳跃着，旋转着，这是他一个人的舞台，他和天上的月亮一样耀眼。
慕清坐在路虎车顶上看得热血沸腾，突然，她起身兴奋地在车顶挥手大喊：“卓华，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
卓华不跳了，愣在了原地，一会儿反应过来，他笑得热泪盈眶，天幕漏下一束束残缺的月光，打在卓华的脸上，他笑得像一个孩子。
卓华跑到路虎车前，兴奋地把慕清抱到天幕之下，在那残缺的月光下，卓华单膝跪地：“清，嫁给我，你是我的月亮，我爱你”。
慕清使劲地点了点头，答应了这场没有鲜花，没有钻石，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天地为证的求婚。
自从卓华求婚后，卓华明显又好了许多，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整个人都精神焕发，慕清和卓华商议着，再留院观察几天就回家，说是留院观察，其实他和慕清经常出去玩，晚上才回来，之所以住在医院是方便检查。
慕清和卓华开始往返于城市和医院，为了结婚做准备，他们买了很多东西，婚戒已经挑选好了，慕清选了一对很贵的钻戒，卓华便拿出全部积蓄满足慕清的心愿，慕清很开心，拉着卓华逛了一天，从商场到家居城，到奢侈品店，慕清的路虎车被装得满满的，可她的热情却丝毫未减，总觉得买的不够。
在那条繁华而喧嚣的商业街上，阳光斑驳地洒在石板路上，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蜷缩着，浑身脏兮兮，面黄肌瘦，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正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那些孩子或嘲笑，或辱骂，言语间满是恶意。
卓华心中一紧，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大声地呵斥了那些孩子，他扶起倒在地上的小男孩，看到他被打得青肿的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谢谢，谢谢哥哥。”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我们本来一起出来玩，可他们非要我跪下给他们当马，我不愿意。”
“他们平时也这样对你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出来？”
“我不想出来，可是不出来他们就打我，我明明没犯任何错，只是因为我没有爸妈，只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可能他们觉得欺负我也没人替我撑腰吧，算了，没事哥哥，我都已经习惯了，过两年就毕业了，挺一挺就过去了。”
卓华看得一阵心酸，想起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童年，那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治愈不了的创伤，他不禁自语道：“挺一挺真的能过去吗？”
“哥哥，我该走了，要不他们又要打我了。”
卓华一下子拽住了他，再次打量他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穿成这样是何等拮据，好在他比当年的自己乐观。
卓华看了慕清一眼，慕清从包里掏出了五千块钱递给那孩子，可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要：“哥哥姐姐，你们已经帮了我的忙了，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卓华也急了，把钱放在他的手里：“这钱一定要拿着，回去的时候给爷爷买好吃的，再买几件新衣服，你跟他们说，你有一个很厉害的亲戚，他们就不敢再欺负你。”
男孩感激地流泪，深深地鞠了一躬：“哥哥姐姐谢谢你们，好人一生平安！”
男孩目送着慕清和卓华走远。
卓华牵着慕清的手看夕阳渐渐染红了半边的天：“清，我有一个想法，我想帮助这些人。”
“好啊，其实我爸爸也经常做慈善，你说吧，怎么帮？”
卓华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想好，如果遇到乞丐或是一些可怜的人，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能帮就帮一把好不好？”
“如果那些乞丐是装的呢？”
“总会遇到真的吧？”
“华，曾经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可很少有人向你伸出援手……”
“就是因为我淋过雨，我不想让别人重蹈我的覆辙，只有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你懂吗？清。”
慕清看着卓华认真的表情，她欣慰地点了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傍晚，慕清和卓华在环境优雅的餐厅吃完饭，便往医院返，他们下了车，手牵着手走进医院的大门，穿过大堂，正要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突然看到后院好像出事了。
卓华跑了过去，慕清没拉住卓华也跟了过去，卓华一动不动的愣在了一旁。
是几个病人在晚饭活动的时候打了起来，其中几个男的在殴打一个女病人，那女病人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别打我，我愿意。”
没过多久他们便被医护人员拉开了，只有卓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清遗憾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攥紧了拳头，心想：“完了！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努力了这么久，一切全完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触碰了卓华一下，卓华慢慢转过身，一双血红的泪眼和慕清四目相对......
这几天，卓华拖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努力配合着医生，努力地让自己开心，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自己种地，钓鱼，写生，他已经很努力了，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压制着自己的病情，就在那个女病人说的那句“别打我，我愿意”的那一刻，他紧绷的思绪像皮筋一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