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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秧苗入土

骆驼刺的汁液在离心管里泛着琥珀色,苏晴对着显微镜调整焦距时,一滴汗珠砸在载玻片上。

临时实验室的铁皮屋顶被晒得噼啪作响,四十度的高温让培养箱的压缩机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往左一点,对,慢……"

陈疆生此时半跪在实验台旁,双手稳着装培养基的托盘。

三天来,这是他第七次当人肉支架——自从发现基因片段匹配度后,苏晴就像台过载的机器,连吃饭时都在用勺子比划DNA双螺旋。

但苏晴因为劳累辛苦,手腕都有些发抖,就把陈疆生拉过来当“实验助理”。

当两人肢体因工作而碰触时,彼此都有些说不出的情愫。

此时,棚屋外,突然一阵脚步响起。

新疆妹子阿依努尔突然撞开门帘闯进来。

艾德莱斯绸裙摆沾满泥浆:"沙尘暴要来了!气象站发红色预警!"她身后,防风林正在妖风里狂舞,远看像群扭腰的鬼魅。

沙尘暴!?

陈疆生一愣,这戈壁滩的沙暴比沙漠还可怖,这里没遮没掩的,大的沙暴一来,羊都能卷上天。

这临时基地的铁皮实验房,怎么经得起这大沙暴。

到时没躲好,人都会砸死去!

想到这,陈疆生心里一抖。

“走,赶紧走!去地窖!”

只有那里能躲一躲!

可苏晴头也不抬:"把三号到七号样本收进保险柜。"话音未落,整座板房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陈疆生抄起铁锨顶住变形的门框,扭头吼:"带苏教授去地窖!"

"数据还没......"苏晴挣扎着去抱电脑,被陈疆生拦腰扛起,阿依努尔紧紧跟在他身后。

沙粒像霰弹般击打在后背,他弓着身子,护着苏晴冲进风暴,眯眼看见老马叔的皮卡在黄雾中亮着双闪。

此时早就睁不开眼,陈疆生几乎是凭着直觉,把这姑娘先送进了地窖。

好不容易掩上地窖门。

两人这才发现,地窖里已经挤满了人和设备。

应急灯下,陈疆生护着苏晴往里面挪。

见到这苏教授来了,其他人都自觉让开位置。

可苏晴的检测仪突然尖叫——保险柜温度在狂降。

她触电般弹起来:"菌剂!那边的保险柜肯定已经被吹散了,里面菌剂要是没了,那就完了。"

陈疆生还没反应过来,那道白色身影已经一把扯开地窖出口,消失在翻卷的沙幕中。

“她不能出去啊!这天气,可以把她都吹走!”

“对啊,这汉族女娃娃才一点重,出去就飞了!”

“唉,唉,巴郎子,你去哪!?”

地窖里躲避的众人,这才发现又有一个身影钻了出去。

…………

沙砾灌进鼻腔的刹那,苏晴觉得自己成了条搁浅的鱼。

她摸索着爬向实验室,指尖突然触到温热的皮毛——陈疆生的军大衣裹住了她。

铁皮房顶骤然爆出金属扭曲的巨响,五十公斤重的培养箱被掀翻时,三十七号培养基在苏晴眼前摔成翡翠色的冰晶。

沙砾撞在铁皮上如同机枪扫射,陈疆生踹开一块砸向苏晴的变形的门框。

"不要命了?"男人的吼声混着血腥气,方才替她挡下飞来的铁皮时,颧骨被划开道血口。

军大衣领口翻出的驼毛搔着她鼻尖,让她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有点想笑。

“你跟着出来,不也是不要命了?”

“你……”

陈疆生刚想反驳,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嘴的沙尘。

他只能闭嘴拥着这姑娘,往实验室的板房一点一点挪过去。

这眼前哪里还有实验室。

整个临时基地的实验区,被沙尘暴撕扯得七零八落。

屋顶早就掀飞不知去处了。

“保险柜在这!”

好在陈疆生这些天在实验室的忙没白帮。

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索到了一个大铁疙瘩。

手搭上去,有锁盘,有把手。

不就是装菌剂的恒温保险柜。

苏晴赶紧凑上去,闭着眼在锁盘上一阵摸索。

她越摆弄越心惊。

“锁卡死了!”

这下麻烦了,这保险柜已经断电,在里面的菌剂正在失温,要是这一下毁了,这半个月的进度就全没了!

“我来!”

陈疆生此时走过来,一把拉开苏晴,他从旁边货架上抄过一个铁楸,用力撬向柜门时。

“额嗬!”

这新疆男人猛的发了几下力。

此时听到“哐当”一声。

这柜门被他硬生生撬开。

这一下,里面三十支菌剂正在低温里发蔫。

苏晴赶紧撕开衬衫下摆裹住冻存管,突然被整个按进男人怀里。

"低头!"

不等着姑娘反应过来,陈疆生用脊背抵住旁边倒塌的货架。

货架上的烧杯试管暴雨般砸落,都被他给死死挡住。

金属货架在陈疆生背脊抵住的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苏晴耳畔炸开玻璃的爆裂声,一支破碎的温度计擦着他颈侧掠过。

沙暴卷着盐碱颗粒从屋顶豁口灌入,在两人周身旋出浑浊的旋涡。

陈疆生突然抓住她手腕往墙角翻滚,原先倚靠的墙板轰然倾覆。

"护住心口!"

陈疆生扯开大衣将她囫囵裹住,自己半个身子暴露在飞沙走石中。

苏晴感觉发间簌簌落下细砂,恍惚想起这些日子里,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遇到危机时,躲入他的怀里。

“低头,抱住眼睛耳朵。”

陈疆生护着苏晴,找了一个尽量避风的三角区域蹲下。

她来不及细想,紧紧躲入他的怀里。

…………

盐碱地的西北风在废墟间呼啸穿行,恍若千百只胡杨精魄在呜咽,直到东天山泛出鱼肚白时,这场持续死小时的劫难才堪堪结束。

当阿依努尔扒开地窖口的沙堆时,看见外面的陈疆生身上已是厚厚一层沙土,已成了一尊沙塑。

“巴郎子!”

这新疆姑娘一下冲了上去,生怕陈疆生出了意外。

“咳咳咳!”

被惊醒的沙塑动了起来。

尘土剥落,里面陈疆生的脸才露了出来。

用力咳出满嘴的沙土后,他才大喘了几口气。

然后拉开襟怀,里面苏晴正蜷在大衣里。

这姑娘情况就比沙塑一样的陈疆生好得多。

虽然狼狈,但人还是清清楚楚的。

苏晴抖去满头的砂石,第一时间就赶紧把护在心口的菌剂冻存管拿了出来。

看到上面的温度显示。

她这才放了心。

“啊呀呀呀,你们真是不要命啊!”

躲在地窖里的老马叔他们,这下围了过来,担心的打量着二人。

“哪有比命还珍贵的东西,值得你们去这沙尘暴里抢啊?”

苏晴一抹脸上的尘土。

“这就是——”

她举起手里的冻存管。

“马上,这我就能让第一批抗盐碱实验秧苗下田了!”

…………

晨光初绽时,白碱滩上已经蜿蜒着青灰色的车辙印。

陈疆生弓腰检查最后一批插秧机的刀片,混着冰碴的泥浆在他军大衣下摆结成硬壳,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三十米外,苏晴正跪在田埂做最后一次地温检测,冻得通红的指尖悬在红外测温仪上方三厘米——这个距离能在不干扰数据的前提下感应到盐碱土微妙的热对流。

"都过来搭把手!"老马叔的破锣嗓惊飞红柳丛里的沙鸡。

十二辆改装过的插秧机正被牧民们牵下卡车,轮胎上的防滑链是拿报废汽车传动轴焊的,在盐碱田里也能翻搅起来。

阿依努尔带着青年突击队往秧箱填苗,电动三轮车厢里,裹着新疆棉被的稻苗根须上还粘着水族箱的气泵管——这是苏晴设计的临时保活装置。

所有人都屏息而待,等待着这振奋人心的时刻。

这一个多月的辛劳,这多少人的奋战。

如今总算有了第一笔成果了。

今天就是第一批秧苗下田的日子。

就差水利厅的配额了。

在这片艰苦的新垦地,按照规定,干旱区滴灌用水是定额制。

毕竟几千年来,这还是这片盐碱地,第一次有机会种上水稻。

老马叔敲了敲烟头,和其他人一样,担心的望向远方。

新疆水利厅是有实权的强力部门,毕竟这里一年降水量可能都比不上南方某天午后的阵雨。

现在这些援疆干部,居然要在这里种上水稻!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可思议。

人家水利厅的领导估计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所幸,九点十七分,程知节的越野车卷着盐霜冲进现场。

这位援疆指挥长,此时在无数人期盼的眼神中,还没下车就摇下车窗。

他朝着众人兴奋的喊道:“批了!水利厅特批的滴灌配额。”

程知节一把将手中文件举起,可冻僵的手指把握不住纸张,A4纸在西北风里飞舞如鸽群。

身后人群一阵欢呼。

没人知道到这位厅级援疆干部,刚刚用六小时跑完平时八小时路程。

大家只知道这下设备有了,秧苗有了,水有了,人也有了!

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下令!

今天这极具历史意义的一刻,中心这边也准备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台。

等着程知节上前讲两句,然后宣布那句激动人心的话语。

“指挥长,讲两句!”

“就等你宣布下苗了!”

此时,老马叔等人簇拥着这位指挥长。

陈疆生和苏晴也期盼的看着这位援疆干部领导。

程知节下意识的往仪式台上走了两步。

他却突然回头,然后笑着望向苏晴道:

“今天啊,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觉得这个特殊的指令,应该由我们的金凤凰——苏教授她来下达!”

这下突然被推上去的苏晴,下意识就一摆手:“我?不行不行,这我就是一个搞农研的……”

程知节却把她引了过来。

“我们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苏教授这次来新疆,是做出很多牺牲,很多付出的,这次世界粮食会议,她本来是我们国家最年轻的与会代表!可她为了我们海水稻,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这次机会,来到我们新疆,来到我们白碱滩,这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我们新疆的老百姓!这样的场合,不正应该由她下指令吗!大家说对不对!”

听到这,周围响起一阵的欢呼声。

“苏教授!听你的!”

“来,说吧!”

“那……”

众人热忱的目光中,苏晴有些局促的往前走了走。

此时正对上陈疆生期待的目光。

她定了定神。

清了清喉咙。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2025第一次抗盐碱改良苗,现在下苗入土!”

随着她清脆的声音响起。

机器的轰鸣声正回应着指令。

陈疆生握着液压操纵杆的手背暴起青筋,插秧机的刀片切开结着白霜的盐壳。

第一株秧苗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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