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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碱土生金

苏晴手里的银匙当啷掉进奶茶碗,两个"阿不都沙拉木"?

她的目光在两张轮廓相似的面孔间来回打转,突然理解汉语八级考试里"小明的哥哥大明有个弟弟叫小明"是什么体验。

“这位也是沙拉木,他叫阿不都沙拉木·阿不都热西提”

热合曼坏笑着继续往下介绍。

她一下脑袋就懵了。

这怎么记啊!?

"记不住就喝一杯嘛!"

热合曼眼角的笑纹堆成月牙,手指悄悄推着酒碗往这边滑动三公分。

苏晴捏着桌布的手沁出汗,仿佛看见自己醉倒在镶满葡萄藤纹样的地毯上。

她无比希望那个身影出现在此刻。

像是回应她的期待。

包厢门突然被推开。

"沙拉配奶茶,热西提变热茶!"

携着风雪进来的陈疆生摘下老旧的军棉帽,眉毛上还挂着白霜。“苏老师记学术论文厉害得很,这种接地气的学问得问我这个本地导游。"

热合曼的笑声震得吊灯水晶簌簌作响:”陈书记就会护着湖南来的贵客!"

"我这是维护民族团结,“陈疆生端起苏晴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您看,沙拉木老哥每天拌二十斤凉菜配奶茶,艾合买提江管着全乡供暖,还不如叫‘热力江’多实在!苏教授,你就叫他们大的叫沙拉木,小的叫热力江!好记!"

被调侃的两个“阿不都沙拉木”互相捶着肩膀笑作一团,一点也不恼。

苏晴趁机在手机备忘录记下“凉菜大叔沙拉木"和"暖气小哥热力江”,抬头时正撞见陈疆生对她狡黠地眨眼,壁灯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黝黑脸膛上,眼睛却亮的透光,像是初春最后一片雪花落在胡杨林间。

…………

当晚的热闹过后,苏晴又要回归现实的苦寂。

这边基地的条件比她所设想最差的地步还要差。

水管晚上就肯定会冻住,喝的水要从市里带,洗澡是不太指望了,每天能擦个身子就已经属于奢侈了。

幸运的是,她在这还有陈疆生这么一个贴心的“向导”、“服务员”。

每天这位兵团二代,都会抽时间从市里给她们基地带来满满两大桶纯净水,还有奶皮子、蒸羊羔、奶枣子等等苏晴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食物,不知不觉,这一段时间下来,她感觉自己都胖了几斤。

但研究上的事就没这么顺利了。

上次的精密设备还没修,这边的根须又出问题了。

这天。

白碱滩的月光像把冰刀,把临时实验室的板房劈成两半。

苏晴蜷缩在电暖器旁,屏幕蓝光映得她像个幽魂。

三十七个实验组的培养皿在恒温箱里静静发芽,窗外的盐碱地却传来细碎的崩裂声——那是地表盐壳在夜寒中收缩的呻吟。

"苏教授!"

陈疆生撞开铁门,军大衣挟着雪粒子扑进来。

他怀里抱着个裹了三层棉被的纸箱,胡茬上结着冰溜,“你要的微生物菌剂,从机场冰柜里抢出来的!”

苏晴扑过去时差点被电缆绊倒。

箱子里二十支冻存管冒着寒气,标签上的"耐盐碱根际促生菌"字样让她眼睛发亮。

这是她在长沙实验室培育了三年的宝贝,昨天刚空运到新疆。

"低温运输超过八小时会失活......"她颤抖着撕开保温棉,指尖触到管壁的瞬间突然僵住,“怎么是温的?"

陈疆生搓着冻红的耳朵笑:”路上,我把箱子贴着肚子焐着。"

见苏晴瞪圆眼睛,他赶紧举手,“别急!我用体温试过,绝对没超过25度!”说着掀起毛衣,肚皮上赫然留着个方形的冻疮红印。

原来这位巴郎子,记得她的嘱托,一路用体温保护着珍贵的菌素。

苏晴眼睛眨了眨,想说点什么,一下却说不出口。

恒温箱突然发出警报。

苏晴冲过去时,看见第七组幼苗的根须正在培养基里发黑。

"盐浓度突变......"她抓起实验记录本,钢笔尖戳破了纸张,"模拟昼夜温差的数据模型有问题!"

陈疆生凑近看密密麻麻的曲线图,浓眉拧成死结:"我的大教授,你能不能说人话?"

"白天地表温度60度,夜里零下20度。"苏晴摔开钢笔,墨汁溅到墙上的垦荒地图,"实验室恒温箱做不到瞬间80度的温差跳变!"

寒风突然掀开屋顶的铁皮,又扑哧一声盖下。

外面起风了。

寒风带着盐粒子刮进来。

吹得苏晴脸生疼。

陈疆生抬手替她挡落下的盐尘,掌心的老茧不小心擦过她耳垂

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咱们去戈壁滩搭个露天实验室?"

苏晴被这个大胆的主意震惊了,但她马上点头。

子夜时分,三辆皮卡冲进盐碱地。陈疆生抡起铁锤砸桩子的声响惊醒了整片荒原,阿依努尔带着牧民举着火把围过来时,看见二十个培养箱正架在红柳枝搭的架子上。

"这是要做法事?“老马叔叼着莫哈烟嘟囔。

陈疆生抹了把汗,把温度计插进沙土:”苏教授说,得让稻苗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西北昼夜。"

苏晴裹着军大衣蹲在沙丘上,怀里抱着数据记录仪。

凌晨三点,地表温度骤降到零下17度,培养箱外壁结出霜花。她正要记录,忽然听见细碎的爆裂声——第七组培养皿里的盐晶正在低温中崩解,黑腐的根须居然冒出了星点白芽。

"陈疆生!"她哑着嗓子喊,"快看!"

男人从吉普车引擎盖上一跃而下,迷彩靴碾碎一地月光。

当他俯身时,火把的光跳进他瞳孔,映得那簇新芽像绿宝石在燃烧:"成了?"

"低温让盐结晶结构改变,反而降低了渗透压......"苏晴突然顿住,转头看见陈疆生茫然的表情,扑哧笑出声,"是的,用人话说!成了,老天爷在帮我们!"

…………

第二天。

晨光染红天山时,盐碱地上已经竖起三十顶帐篷。

闻讯赶来的兵团老职工搬来铁皮桶当实验台,哈萨克族大娘送来绣着鹰隼的毛毯裹住培养箱。

阿依努尔带着青年突击队挖排水渠,冻土崩开的裂痕里,隐约能听见冰层下细微的流水声。

碱土地上,一切都在破土新生。

可困难也来得很快。

第七天正午,苏晴突然在热浪中晕倒。

陈疆生抱着人冲进医务室时,发现她手里还攥着株半枯的秧苗。

卫生员掀开她裤腿,看见密密麻麻的红疹——连日的盐尘浸泡,让南方姑娘细嫩的皮肤溃烂如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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