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得贵喝下两杯酒,脸上渐渐涨红,额头两边的太阳穴,青筋只暴。面对注视着他的警察,异地如见家乡亲人一样,把深藏压抑在心里的话,泪汪汪的倾述出来…..
全得贵的家乡,靠近湘南西部,一个离县城百里地的小山村。百来户人家,居在两边大山峡谷里,村民大都姓贺,俗称贺家村。
山村人际往来,俗讲宗族关系。全家属于外姓,自然免不了遇事受压被欺。家父读过两年书,靠着石匠手艺,养活三子两女的大家人。全家三兄弟,他为老幺。其父教训他们三兄弟,遇事谦让,做人厚道,千万别沾非惹事。
那经济困难的年代,村里人平年收入,不足六十元;大多数人家的经济来源,靠土豆、玉米、高粱,这三件换来油盐钱;每逢开学交费,很多父母拎着下蛋的母鸡、扛着腊肉腿,去县城市场出售。
方圆百里,有名的三多贫困村:光棍多,穷汉多、文盲多;村里的孩子,大都念完小学,男孩学手艺、女孩务农活。全得贵自然念完小学,跟着家父学艺,家乡四处务工。
家父对他学艺做工,要求非常严格,总在他耳边唠叨:你小子不好好学手艺,将来只有打光棍的命。
记得有一次,他随父来县城,给一户有钱的人家打墓碑。东家有位跟他同龄、上学的女儿,含情的瞥他一眼,背着书包从他身边,微笑的走过。
这是全得贵有生以来,见到最漂亮的姑娘,顿然心热手软,手握着钢凿子,啪嗒啪嗒的敲着石碑,眼睛却痴望着,这位上学的姑娘。一不小心,竟把石碑上的龙头给琢掉了,惹上大祸。父亲给东家赔礼,又赔偿石碑钱。
见父亲赔钱的痛苦模样,拉着他的手说:“爹,我以后好好跟您学艺,做事再不分心了。”父亲指着这姑娘、杨柳般的细腰背影,皱眉苦眼的说:“你小子喜欢这城里的姑娘,爹理解你的心思,可人家咋瞧得上,你这农二哥呢!只能去做梦吧!”
这天收工,在回家的路上,爹看着重叠陡峭的大山,叹气对他说:“我们山寨,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具备这三个之一的条件,你可以娶到媳妇;同时具备三个条件,娶到刚才这样的漂亮姑娘为媳妇。”全得贵急忙问道:“爹,您快说这三个条件,看我具备不?”
父亲瞟一眼儿子,故意卖关子说:“我看你只能娶一般媳妇的命哟!虽然你有一手石匠活儿,依仗外表形象不错,用女人的话说,好看不能当饭吃。我看身边无数的女人,只爱钱、不爱情。你小子心别高,安心认这个穷苦命吧!”
全得贵见父亲眼泪汪汪,家庭生活的压力,让他体形像八十岁的老人,骨络早早弯曲变形,心里难过的说“爹,您把女人看得太绝对。我就不相信,遇不上一个、爱情不爱钱的女人。所以,您别花钱请媒婆,我凭缘分感情去寻找。”
全得贵从那天开始,发奋跟爹学习石匠手艺,追求心中的漂亮媳妇。他朦胧中,时常做着娶媳妇的美梦…..
全家的老大老二都是男孩,遗传父母基因,个儿矮小,一副苦瓜瓜的穷酸模样;学石匠手艺没灵性,父亲恨铁不成钢。唯有老三全得贵,长得个儿高大、体魄健壮。虽然,上天给他投生贫苦家之命,却给他一副令女孩悦目心动的外表。
上小学六年级那年,同班几个女同学,先后暗恋着他,引起班上的男同学嫉妒,还为此打过几架,被打得鼻血直流,但他心里,有种舒畅自豪感。
一晃他到了十七八岁,个儿高大强壮,一副国字脸庞,掩映着浓眉大眼、英气十足。按现在时髦的话儿,称他高大尚、帅哥美男吧!父母开始给他张罗婚事,自然媒婆来家不断。
全得贵对自己的婚姻,十分自信,虽然家境贫穷。但他深信,凭借自己勤奋努力的石匠手艺,不愁找不到,心仪爱情不爱财的媳妇。
十八岁生日这天,父母按照当地习俗,操办两桌成人宴席,请来亲朋好友来做媒。在宴席上,全得贵当众,亮出自己的婚姻想法,不靠媒人靠缘分,结识心仪向往的女友,谢绝媒婆之约。他破常规的婚姻想法,引起众人惊讶哗然。
在席桌上。家父喝了两杯酒,听到儿子这番轻率的话,心里很不舒服,面带愠色指责道:“你小子乳臭未干,长点本事,甩开父母自以为是。你找媳妇,首先得通过老子同意。不然,别想领媳妇进全家大门。”
村里有位念过私塾、讲究礼德的陈老先生,喝下几杯小酒,摇摇晃晃的离开饭桌,走到全得贵面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精神振奋的他说:“小伙子啊!你外表模样不错,个儿又这么高大,再加你的石匠手艺,娶个媳妇到家,我看没有问题。不过你的想法,跟大家的婚媒习俗,显得格格不入。依老身之见,从情理上讲,你的婚姻想法没错,还是听听父母的意见。不然,将来闹出啥事来,够你后悔一辈子哟!”
全母在一旁,拍着儿子的肩说:“得贵啊!听你爹和陈老爷的话吧!不会错的。”全得贵见有威望的陈老爷,理解他的心愿,高兴的站起来答道:“我找媳妇总的原则:两厢相悦,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婚姻不加任何物质条件。最重要一点,这女子不在乎我家贫困,一心跟我过日子就娶啊!”
陈老拍着手,只称好主意,跟他年轻时候的想法一样,可惜那是旧社会,婚姻只能由父母做主,哪管你爱不爱、情不情呢?”
陈老爷笑颜中,暗含几分诡秘,拉着全得贵的衣袖,在一边厢房里细声说:“得贵呀!老身遇上一件事,需请你来帮忙呢!”
全得贵见陈老爷,表情神秘兮兮,而且亲热的拉着他,避众说话,一定有私密相告。竖起耳朵听,呵呵原来是帮他揽活儿。自幼在他心目中,陈老爷是位了不起的长辈,有知识有文化,讲究处世做人的礼仪。如今得到他老人家的赞评,全得贵心里好舒服,赶紧弓着腰,对陈老说“既然您老看中后辈手艺,得贵尽力不负您厚望。”
陈老爷见厢房无人,便认真的说:“我叔伯亲家,最近,修建一栋新楼房,道士来观摩风水说,那房靠山阴气重,需要请一位技术精湛,形体高大、身强力壮的年轻匠人,打双尊形象逼真、威猛啸吼的雄傲石狮,放置在大门左右,避阴压邪,提阳振堂。方圆十里,亲家一直没有相中,合适的手艺匠人,听说你的手艺不错,且年龄外表,符合道士的说法,今儿我做他家之主。请你去打这双石狮,价钱嘛!比行规高一筹。如何?”
全得贵躬身抱拳说:“既然陈老发话,晚辈听其主张。东家备好上等石料,随时登门服务,至于价钱嘛!不必高付一筹。”
陈老拍着全得贵肩膀,夸奖道:“你爹教子有方,为人处世,令老身佩服。近日去他家约定,请你上门开工。”
陈老像年轻人,笑呵呵的伸出手指拉钩,一言为定。全得贵见老人喝点酒,摇晃着躬曲的身子,以为是说说酒话而已,没把他此话放在心里。
相隔一周的清早,火热的太阳,刚冒出山梁。全得贵提着工具,准备跟父亲出工做活,刚走出门外,看见陈老爷叼着旱烟袋,迈着碎步儿上来,对父亲说:“全师傅,前几日,老身跟你家得贵相约,请他去我叔伯亲家,打石狮咧!今儿我跟亲家约好,来请得贵上门务工。”
父亲望着陈老,吃惊问道:“接工的事儿,得贵咋没跟我说起呢!”他觉得有些奇怪,陈老处事,一向讲规矩的,上门请工,咋不经过他这个师傅呢?而且只请儿子上门,感觉瞧不起他似的,倏然心里不快。
陈老见父亲脸色不悦,立刻摆手解释道:“这事,你别怨孩子。当时只怪老身,没跟你家得贵说清楚。”母亲在一旁瞧着父亲,这般不爽的尴尬模样,马上过来圆场说:“哎呀!老全,咋跟你儿子一般计较呢!陈老发话,赶紧安排得贵去做工。”说罢,暗中拉他衣袖,向他使着脸色,意思明摆着,不能得罪陈老。
父亲当然明白母亲其意,赶紧转变脸色说:“既然您老开口,我安排得贵去做,工钱低一筹。”陈老握住父亲双手,连连点头致谢。
去往邻村亲家的途中,陈老向全得贵透露,东家的一些信息。东家叫贺光达,在区公所做勤杂工,由于拥有人脉关系,退休后,承包村集体砖瓦厂,日子一下过得、红红火火的,在村里称得上富裕人家。
他膝下两子一女,其儿先后成家生子,唯有幺女贺华,老两口视为掌上明珠,女儿今年十七,皮肤白皙,身材高挑,面容标致,说话声音甜甜的。念完初中后,父母不让她沾、日晒雨淋的农活,安排她在砖瓦厂做会计。
村里小伙围着她转;砖厂年轻人只想沾边,都被她父亲怒然赶走,便放出话来:女儿只嫁、低山城郊的殷实人家;大山里贫困家户,一律免谈。一时,方圆百里的媒人,踏破门槛,纷纷来说媒,老贺始终不松口,媒人们无奈的拨不了这份彩。
邻村相隔一条河,只有十来地的路程。陈老特别高兴,一路跟他闲话不断,不到两个时辰,便进入宁静的村口,很远看见贺家屋场,依山畔水,气势壮观、外墙贴着蓝色瓷砖,十分亮目的四层高楼。
这在当时村里,一排排陈旧的瓦屋木房中,显得鹤立鸡群。老贺见亲家带着年轻高大的石匠来,热情的拿出“大前门”的香烟;老伴端出热茶来招待。陈老爷感觉脸上,大有沾亲家财运喜气,便用烟袋嘴,轻轻地敲击,全得贵的后脑说:“得贵啊!我向亲家推荐你这份活儿,别辜负我对你一番,信任高抬,你进东家门,尽量少说话,一心做好手上活儿,千万别分心出差错。我叔伯亲家,是个做事要求严厉的人。”说罢,对全得贵眨了眨眼睛,转身向亲家匆匆告辞,乐呼呼的离去。
村里人都知道,陈老一向少管他人闲事,为何热心揽这份活儿呢?全得贵从陈老异样的眼光中,猛然感到,莫非陈老爷热心揽这份活,请他来亲家务工,可能是个名儿,实际是帮他牵线搭桥,做媒亲家的独生女。
全得贵一来到贺家,便引起老两口的好感。见他身材高大健壮,英气飒爽,举止谦逊有礼。老伴悄然对丈夫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规规矩矩的,像个白面书生,走到街头,哪看出是个乡村石匠呢?”
老贺应声同意,老伴的看法,叹气道:“这孩儿,若是个吃国家粮的人,该多好啊!咱家的贺华嫁给他吧!”
中午的太阳特别烤人,全得贵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背板,手握着钢钎,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地,琢起坚硬的花岗石,震得他手麻痛麻痛的。他除了吃饭上茅房,整天蹲在石头旁,一声不吭的雕刻起来。
贺家两个儿子,在一旁观看,亦夸奖小石匠,务工踏实,雕刻技术精湛。到了傍晚,老贺对他说:“小全师傅,你干脆住在我旁边旧房里,这样不用你早晚来回跑,耽误做工时间。”
全得贵见贺家夫妇待人热情,便点头答应。晚饭后,全得贵依然不休息,用毛巾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在灯下接着干活儿。
这几天,村砖瓦厂开窑很忙,贺华忙着加班,没有顾及回家。有个相好的姐妹,突然来告诉她:“呃,你家里请个,英俊帅气的小石匠,还不回家会会面。”
贺华有点不相信,怎么没听爹说起呢!她半信半疑的丢下算盘账本,一路小跑的回到家里,果然看见一个埋头琢石的小伙子,挥汗如雨的一锤一锤,敲琢着花岗石。她站他身边好一会,依然不见他抬头、伸腰歇口气。
贺华从房里端来凉茶、擦汗的湿毛巾,大声喊道:“师傅,别干哪!喝一口水去休息吧!”全得贵抬头一瞧,心如鼓敲响。果然如陈老所言,一位青春年华的漂亮姑娘,端着茶水,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甜甜的直笑。
他心里第一感觉,眼前这位、让他心热眼亮的姑娘,便是他无数次梦中,所见相思的女子。而贺华和全得贵四目相对,瞬间像一道强烈的电光,在他们眼前怦然闪闪烁,点燃久藏心灵的爱情火花。
她拿出毛巾,大方的给他擦去后背汗水。全得贵猛然想起,陈老曾经的嘱咐,一声不响的画图雕刻,压抑着冲动的情欲热流……
贺华瞧着绘图的石狮,雄气逼真,威啸震天。好奇的问道:“这是你画得吗?学过美术的。”
全得贵埋着头,边干活儿,边答道:“我家五姊妹,全靠爹一人挣钱,养活着全家,家境条件差,哪有钱去学美术呢!开始我跟爹学,后来去县图书馆借书自学。”
贺华一声叹息道:“家穷,虽耽误你的才华,但挡不住你勤奋学习的智慧,真不简单呀!”全得贵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样赞扬他,何况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心里咚咚直跳。
心细的贺母,在一旁静瞧着女儿,一进家门就围着小石匠,像一只欢快跳跃的喜鹊,叽叽咋咋的讲个不停。作为过来的女人,心里自然明白,已成大姑娘的女儿,对小石匠一见钟情。便悄然对丈夫说:“老贺啊!瞧你的宝贝女儿,一定看上这个小石匠,咋办呢?”
老贺站在窗台,默默看着院儿里的女儿,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个劲儿的沾贴着小石匠,像前世上天有缘安排,一见面感觉恨晚,注定会走到一起。
老贺对老伴说:“你女儿自小娇惯,养成好强做主的性格,她看准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拦干涉,发起脾气来吓人,你当娘的都劝管不了,老父有啥办法呢?”
接下来八九天,贺华上班魂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儿,遭到父亲训斥。下班像山里的野兔,归家跑得飞快。
老贺望着女儿飞快消失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憾叹:女儿如今大啦!像出林的鸟儿,不需要父母呵护,去寻找自己的归宿。
贺华回到家里,他和老伴提起这事。女儿态度坚决的说:“您们亦看到,我喜欢这个勤劳踏实的小石匠,如果您们嫌贫不同意,我要么终身不嫁,要么跟他私奔。”
贺华的大哥,见父母难过落泪,在一旁劝导:“爹娘啊,我看这小石匠,外表形象不差,举止有礼,做事踏实,既然妹妹看中,您们成全她心愿吧!至于今后受贫吃苦,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事。再说,小石匠有手艺,勤奋吃苦,生活不会比城镇当个工人,差到哪儿去。”
父母本身对小石匠印象不错,经儿子一番劝说,只好点头答应。时值半夜,贺华情不自禁的拥抱着父母,喜泪横流的向哥哥表达谢意。
转眼半月,石狮工程接近尾声。全得贵被贺华,这把突如其来的情火,烧得六神无主,半夜难眠,他靠在床头冷静下来,一番前思后想,家境贫穷,几间祖传下来的陈旧瓦房,条件跟贺家反差太大。爱女如命的贺家父母,会同意这桩、贫穷差别甚大的婚事吗?一旦把娇惯、从没吃过苦的贺华,匆然娶进家门。她接受不了、眼前贫寒交困的日子,怎么办?他想起父亲一句话:好汉别吃眼前利,凡事眼光远一点。若一旦相处,后悔莫及。他决定,近两天赶紧收尾完工,尽快离开,这个令他心神难安的地方。这时,突然传来紧急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