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腊月的天气,总是阴沉多雾,天空飘起大雪,咧咧直叫的寒风,刮得街道两旁挺拔的梧桐树,像扭秧歌的迎风舞动。
我刚上公交车入座,堂姐龙琳便打来电话,急乎乎的说:“强子,你表姐回不了家啦!明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上车啰!你赶紧把她票退掉。”我立刻追问:“表姐很早就想回家,而且给家里打了电话,她怎么突然变卦、为啥事不回家过年呢!”
堂姐在电话里,迟疑片刻答道:“你表姐决定退票不回家,可能因为她在工地上,结识一位感情男友,这人突然感冒症重,需要留下来照顾他吧!”
听到堂姐这样解释,我啊的一声惊叫,打死我也不肯相信,她有这种事呀!表姐在我心目中,是个循规蹈矩、讲情义的女性,她和姐夫感情焉深,怎么会背叛姐夫感情,在外面找个男友呢?我想,堂姐一定误会错觉,也许表姐另有为难的原因吧!龙琳见我不相信,只好在电话里对我说:“你自己去她工地看看吧!自然会明白我的判断说法。”
我搁下堂姐的电话,心里越来越担忧表姐,一定遇上为难大事,不然大过年的,她咋连家都不归呢?我乘车七转八拐,途中又转车,终于找到表姐务工的建筑工地。下车后,我一眼望去,靠近挖土机械喧嚣的工地,相隔有五十米,坑坑洼洼、不平坦的斜坡旁,有一排灯光暗淡、简易的帆布工棚。
我沿着斜坡,踩着高低不平的施工土路,朝着工棚疾步走去,快到工棚门口,便听到棚里,传来不停的咳嗽声。顿时,我心里猛然一惊,难道如堂姐所说,真有此事吗?我靠近棚门口,看见暗淡的灯光下,表姐忙碌的身影。
这时,工地广播传来防雪灾通知,标段工区的黄经理,接到上级防灾指令,在灯火通明的工地上,召开务工防灾大会。他站在工地的推土机上,脸色凝重的说:“现在爆发一场百年罕见的雪灾,灾情形势十分严峻。从现在起,为了施工安全,一律停止施工项目,大家赶紧买票,提前回家过年吧!什么时间复工,在微信里等通知。”黄经理如临大战,三言两语说完,带着钢筋施工队的牛队长,快步来到表姐住的工棚。
四个锈迹斑斑的钢架,支撑着帆布简易的工棚,在凶猛刺骨的寒风中,刮得帆布像唱歌似的,哗啦哗啦作响,我走进四面透风的棚内,感觉进入西伯利亚的冰窖,寒气袭人,冷得手脚直发抖。
棚里百平米的空间,摆放着二十来张,高低简易的铁架床,四面拉着,如蜘蛛网的尼龙绳子,挂满着务工者换洗的衣服,桌上堆满生活日用品、一些施工器材。
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用纸板、床单隔着,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放置着大小的两张床;小床放着花衣被褥,整整齐齐,一看便是女人睡的床;大床上躺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胡子八碴的中年男人,看上去起码有四十以上。正如堂姐所说,表姐跟这个病重的男人,果然关系不一般。
表姐见我眼睛,直直愣愣的瞧着,躺在床上的老王,脸面羞涩的告诉我:“他叫王东成,亦是咱们家乡那边的人,他对你姐,情如亲妹妹一样,我能来这儿,全靠他帮助关照。前天夜里,他突然发病,昨晚已不能进食。眼看马上要过年了,他家里没有来人。所以,姐决定留下来照顾他。”表姐说罢,嘤嘤的哭起来。
这时,黄经理风风火火走进棚来,身后紧跟着,满面愁容的牛队长,他大声的喝着:“小陈啊!咱们的黄老总,亲自来看望你们啦!”表姐一听,黄总来看望她,赶紧起身出来迎接。
黄经理进入工棚,感觉寒气逼人,冻得受不了,便问道:“老牛啊!你们工地,怎么不安置活动房呢?”
牛队长紧接着答道:“当初,公司派人来安置活动房,称这里的地势环境,不具备安置的条件。若要工人去远的地方,住活动房,他们又不愿意,再说,工程已接近尾声,大家要求住在工地上,方便上下班。”黄经理瞧着脚下不平坦地面,只好点着头。
天色开始暗沉,飘着茫茫的雪花。我借昏暗的灯光,目视着这个步入四十的中年男人,便是表姐所说的病人老王吧!他头发稀疏有些谢顶;因常年在工地,阳光浴式的暴晒,一身黝黑发亮的皮肤,满脸如松针的胡子,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黄经理走进角落的床边,看见老王咳嗽的脸色苍白,四肢作寒、额头发热。马上从衣袋里,掏出一片口罩戴上,关慰道:“老王啊!你可是咱们施工队,最有技术经验的水电工,千万不能病倒啊!下一步,大量的水电安装技术活儿,还等着你领队做呢!”老王向黄经理微微点一下头,脸上强展着痛苦的谢意。
牛队长亦过来,伸手摸着老王发烫的额头,侧身对黄经理小声说:“我看他这病状,有点像当下流感,要不,赶紧送他去医院治疗。”
黄经理马上打断牛队的话头,皱着眉头说道:“现在医院流感病人很多。如果老王受点伤风感冒,那么送进医院,反而被其他病人感染。我们工地好几百号人,一旦传染,后果不可设想呀!”
老王听到他们的议论,艰难地侧动着身子,体弱的声音说道:“经理、队长,感谢您们来看望我,我自个的身体,心里有数,眼下吃点药,在床上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的,您们不用担心我吧!”
老王说罢,气喘吁吁的平躺下来,睁大着双眼,望着被风刮得晃动的棚顶,双眼直流泪,感觉自己这病,来的好陡然,怕是难治好,也许度不过这一关。他想起老家一句话:男人不能客死他乡。不然,灵魂难以安然,永不投胎转生。前几日,他跟兄弟家打了几次电话,希望他们来两人,把他带回家乡,入土为安。
黄经理跟牛队出来,耳语几句后,悄然的把表姐叫到工棚外,细声的劝道:“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好,听说你退车票,留下来照顾病重的老王,让人很感动。现在在外务工,有几个感情是真的呢?既便正式夫妻,大难来临各自离的,大有人在。小陈啊!你工作不错,难得一年回家,跟亲人团聚过年,还是明儿乘车回家吧!”
牛队在一旁,跟着黄经理的意思,附合道:“小陈,听黄总好意劝告吧!鉴于老王家境特殊,我们已经通知,他家兄弟来人照顾。现在流感期间,他若感染你怎么办?虽然你跟他,这层感情关系。但毕竟你没有,法定夫妻义务。”
牛队见表姐垂着头,沉默无语,又急切劝导:“咱们工地好几百人,大家在这个务工环境里,自由组合,有个相伴照顾。公司多次强调:不提倡这种所谓的临时夫妻做法,反对男女,不遵守道德底线的越轨行为。但在务工的特殊环境里,确有相互友情、互相关照的无性友情关系。现在回家过年,各归各的家;工程做完,各奔各的前程。像你这样动真情的,过年都不归家的,恐怕极少吧!”
表姐蹲在棚角边,脸色黯然的抬起头来,双眼闪着泪花的说:“您们两位领导,说得都很在理,但我和老王这段感情,跟多数人不一样,在务工中,他真情的照顾我,曾多次慷概解囊,帮助我度难。如今他病重在身,又无亲人来照顾,我岂能抹着良心,扔下他不管呢?怎么说,亦得等到他家里来人,我再离开他不迟吧!”
黄经理见表姐,执意留下来照护老王,心里颇受感动,从提包里掏出三千元钞票,塞给她手里,算是公司对她照顾老王的慰问金吧!
表姐想到老王如此病重,不去医院看医生、下药治疗,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他家亲人交代呢?她一把拉住黄经理的衣袖,泣求道:“两位领导行行好吧!看在老王没少为公司出力的份上,让他住进医院,接受治疗吧!我就不相信,江汉市这么多大医院,治不好他的病”
牛队见表姐纠缠着黄经理,转身过来拦住她说:“小陈啊!黄经理是个大忙人,你就别纠缠为难他哪!刚才他给你慰问金,已经是破例关怀呀!”
表姐见牛队,这般责怪的表情,只好怆然松手,望着两位领导离去的背影,依然蹲在地上,无助的痛泣起来。
我像一根树桩似的,直挺挺的站在工棚门口,为表姐往后的艰难处境,默默不安的担忧。刚才,黄经理和牛队跟她的谈话,传到我耳朵里,一阵忧心难受。此时,我才幡然大彻大悟,表姐为何突然退票,甚至放弃回家过年的机会,原来是照顾眼前、这位病重的王姓男人。这就是时下务工,所流行的生活方式,她和老王处的是友情朋友。
我从表姐一贯为人处世看,在咱们村里,她是个做事有分寸、讲德循规的,而不是那种见到男人,随便动感情的女人。
我在一旁细细观察,发现她跟这个老王的友情,可以说,非同一般。不是几句话就扯得很清楚。表姐沮丧的站在寒风中,孤独无助的伤感样子,令我心痛不已。
这时,寒风越刮越大,飞扬的黄土,弥漫着工地。我走过去,扶起伤心的表姐,劝慰的回到工棚,心沉的对她说:“我刚从手机网络上搜查,这个老王啊,可能是症状很重的流感,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上面的专家称,虽然流感传染,但并不可怕,只要积极防疫,从现在起,咱们戴好口罩预防。不然,我们感染病倒,谁来照顾这位王大哥呢!”
虽然,表姐不懂得,如何预防流感,但她从我买来的药品和口罩,感觉这流感危害性很大,她心里更加沉重起来。
躺在床上的老王,听到我这番话,感动的热泪唰唰直流,捶着胸部说:“这兄弟,咋跟你姐一样重情义呢!我害得你们大过年的,都守在这里照顾我,甚比亲人还要亲呢!。”
表姐拿着热毛巾,给老王擦脸抹手,充满傲气的说:“这表弟呀,是咱们村最有文化的人,他大学毕业,马上要考研究生,将来是个吃官粮的人咧!”
老王点着头道:“我看你表弟,就是一个吃苦上进的孩子,将来不会像我们,在工地做苦活儿,一定是去政府机关做办公室,或者到大的商务写字楼,做高管咯!大楼里有空调、有干净无味的卫生间。待将来这一天,你表弟会感恩你这个好姐姐。”
表姐听到老王这个话,脸上像摸了一层鸡蛋清的,一下变得光亮悦容。我从袋子里拿出刚买来的口罩、感冒药,倒在柜面上一大堆。她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些医疗用品,显得十分惊讶,看来老王的感冒,不是她想象的哪么轻松,服几颗药丸就马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