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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猪崽跑了

告别了任可明,阿福转身便往农贸市场方向走。

正午日头已经毒辣辣悬在头顶,晒得他后颈发烫。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衣服后背洇出一圈深色水迹。

路上行人匆匆,肩上挑的,手上提的,都是生活的希望,时不时有几声蝉也来赶场子,更添了几分燥热。

阿福抬头望了望天,太阳高悬,没有一丝云彩遮挡,仿佛连天空都被这酷热烤得失去了颜色,他加快了脚步。

青石巷子里蒸腾着暑气,两旁竹篾筐里堆着蔫头耷脑的青菜,卖凉粉的梆子声混着蝉鸣。

阿福拐过街角,忽见前方人群如潮——农贸市场到了。

市场里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雨伞、布棚顶在热浪里扭曲,肉案上的苍蝇群飞来飞去,卖竹编的老汉赤着脊梁摇蒲扇,油津津的汗渍在黝黑皮肤上画出蜿蜒的河。

"让让!借过!"阿福穿过密集的人群。

他踮脚张望,忽然瞥见脚下就是家禽区,鸡、鸭、猪都被关在一个个小小的笼里,鸡鸭鹅此起彼伏地叫着,它们或扑腾着翅膀,或伸长脖子嘎嘎直叫,大猪小猪哼哼唧唧,有的悠闲地躺着,有的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热闹的世界。

“来来来,看看这鸭子,毛色光亮,肉质鲜美,保证你回家炖出来香得很!”一位大叔拎着一只肥硕的鸭子,笑眯眯地对一位大妈说道。大妈仔细端详了一番,捏了捏鸭子的腿,满意地点点头:“这鸭子看着确实不错,多少钱一斤?”大叔伸出手指比了个数,两人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成交,大妈喜滋滋地拎着鸭子走了。

"老爸在那?"阿福自言自语,不断挤开人群,凉鞋差点踩到猪粪。

他看见父亲灰蓝的头巾在人群里晃动,忙追了过去....

刘六哥正蹲在第三排的一个猪仔摊前,鼻尖几乎贴上猪笼。

他穿的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靛蓝布衫早被汗浸透,后腰处洇出大片汗渍,像张不规则的地图。

"爸!"阿福把竹筒装的水递过去。

刘六哥就着缸子咕咚咕咚灌下半筒,喉结滚动时扯得脖颈上的皱纹忽深忽浅。

"来得正好,帮老爹参谋参谋。"他抹着嘴边的水渍,指着眼前的猪崽,"这头花斑怎么样?"

刘六哥本名刘德顺,二十年前他带着新过门的媳妇来赶集,媳妇相中一条有六朵绒花的头巾,非要买。他咬牙掏出准备买镰刀的钱,从此"六哥"这诨号就叫开了。

"今年开春时雨水足,后山苕藤长得茂盛。"刘六哥盯着猪崽黑亮的小眼睛,"等入了秋,苕藤拌糠就是好饲料。"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淌着期盼,像是干裂的田垄终于等来甘霖。

忽然不远处有头小猪崽的叫声,引起了刘六哥的注意,他立即走了过去,阿福赶忙跟着走了过去。

这猪崽不过十来斤重,通身雪白,唯独头尾乌黑发亮,活像穿着黑缎小袄。"两头乌!"刘六哥眼睛倏地亮了,手指隔着猪笼虚虚描摹猪崽的轮廓,"骨架匀称,毛色发亮,这精神头……"

卖猪的村民是县城附近八寨村的老崔,老崔家里养了头母猪,本指望母猪能多下几个崽可多挣点钱,可头胎只下了2个小猪崽。

老崔早注意到这对父子,见他们盯着自己的猪崽挪不开眼,立刻把烟杆往耳朵后一别:"这头不卖!"

"咋不卖?"刘六哥急了,"开个价!"

"一块二!"老崔伸出两根手指,"少一分都不成!"

刘六哥像被火钳烫了手,猛地缩回身子。

阿福看见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攥紧又松开,喉头滚动几下,终究没吭声。

接下来两小时,父子俩把市场转了三圈。

其他猪崽要么太大,要么太瘦,要么太肥,反正不入刘六哥的眼。

刘六哥说:"跟那两头乌比,这些猪崽就像霜打的茄子。"可一块二的价格实在扎心——他兜里总共才攒了十六块八。

日头西斜时,他们又回到那头两头乌跟前。

猪崽大约饿了,原先圆滚滚的肚子有些瘪了,肚皮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逗得阿福差点笑出来。

"一块!"刘六哥突然开口。

老崔正蹲在棚子下抽旱烟,闻言眼皮都不抬:"说了一块二。"

"老哥,您看这都快散集了……"刘六哥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过一根卷烟,"都是庄稼人,互相担待些。"

老崔接过烟,就着刘六哥的打火机吸了一口,烟头在暮色里明灭:"看在老弟你这么有诚意,这头猪崽一块一卖给你了",老崔也着急啊,前面来了好几拨人,都嫌太贵,如果还不卖,猪的重量只会越来少。

“那成交,称重吧”刘老六叹了一口气。

"十七块六!"老崔收起秤砣。

刘六哥的钱包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数出十六块八,声音发颤:"老哥,实在凑不出了……"

"没钱早说啊!"老崔突然翻脸,"耽误我半天工夫!"

阿福看见父亲肩膀垮下来,像棵被晒蔫的玉米秆。

他忽然攥紧裤兜里的布手帕——那里裹着偷偷攒了一年的钱。

"爸!"阿福突然掏出皱巴巴的一元钱,"我这儿还有一块钱!"

刘六哥猛地回头,看见儿子掌心的一元钱沾着汗渍,边缘磨得发亮。

"你哪儿来的钱?"

"赶集卖草药……还有几次赶集中午省下的饭钱……"阿福低头盯着脚尖,凉鞋前面有些裂缝。

刘六哥接过钱时,指尖触到儿子掌心的茧子。他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半晌才憋出句:"咋不早说!"

暮色四合时,父子俩抬着猪笼往家走,猪崽在笼里哼哼唧唧。

刘六哥哼着走调的梆子戏,阿福数着路边萤火虫。

下了槐树岭就到家了,已经看得见村里的灯光了,竹篾编的猪笼突然"咔嚓"裂开——猪崽"嗖"地窜进暮色里。

"快追!"刘六哥拿了扁担就追。

阿福打着手电在苕藤地里乱照,光束扫过处惊起几只山雀。

父子俩都累得直不起身,一年的希望眼看就要化成泡沫。

............

"在那边!"路过的吴叔指着溪边草丛。

月光下,猪崽正在喘着大气,想必它也跑累了,粉嫩的鼻尖沾着泥星子。

刘六哥扑过去时,猪崽受惊往溪水里窜,眼看要被冲走——吴叔眼疾手快用扁担拦住猪崽。

"多谢老哥!"刘六哥抱着浑身湿透的猪崽,声音都在打颤。

阿福把最后半块玉米饼塞给吴叔,吴叔却摆摆手:"谁还没个为难时候?"

回家路上,猪崽在猪笼里睡得安稳。

阿福忽然说:"爸,等我们猪养大了,杀猪时咱给可可送一斤肉。"

"为啥?"

"我中午看见……"阿福仰头看星星,"他在学校吃的比我们家还差...."

刘六哥沉默良久,伸手摸摸儿子发顶。

夜风掠过苕藤地,沙沙声里混着猪崽均匀的呼吸,像首未完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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