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那个人才市场具体的位置早就没有人能记清楚了，仅有的一点记忆是瀚水某个地方。大家都是看了报纸上“科幻乐园国际集团”和“蘅湖经济开发区”这样的标题慕名而来。
门口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约三十岁的女人，她的睫毛有点长，穿着职业女装，桌子下面可看见穿着黑色丝袜的腿，她看上去不算胖，但一点也不瘦，年长的男人应该会喜欢这种类型吧。她对来咨询的人说着一口千湖话，有一点当地女人特有的“凶”气。后来，她改说普通话，这样的转变突然觉得她一下子亲切了许多。她就是公司教育培训中心的邬熙珍。
“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出去闯荡呀，不能待在家里。在大的私营企业上班，如果表现好，老板会偷偷给你加工资的。这里跟内地的国企完全不一样的，国企很多都会慢慢垮掉，公司是正规的，签劳动合同的……”她侃侃而谈，好像经历了很多。
走进大厅，一台放在显要位置的大彩电正在播放一段现场访谈录影。屏幕上，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的高大男人正在和一位女士谈论教育方面的问题。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专场招聘会。
“在中国，大家都认为小孩子只要读书好就是好孩子。我看那不一定……”
这个人就是公司的老板—柳锦桦。从长相到说话可以肯定他是个中国人，但言谈举止怎么看又有点像外国人。
里面一间小房里，一个西装笔挺的瘦子正在对新加入的小伙伴们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个令内地人觉得新鲜又神秘的公司。他确实很瘦，眼睛深凹，鼻子有些像老鹰。这个人叫章先，他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面写。墙上粘贴了很多游乐园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推土机在工地上。原来，乐园还在建设中。
“我们的公司是华侨投资的国际化大型主题乐园，投资1.1亿美金，它坐落在昊江蘅湖经济开发区的穆虚镇。我们的老板久居国外，他经过多年在世界各地考察之后创办了这家公司。我们的公司很大很大，需要各方面的人才，我们在全国各地招聘，这里只是其中一个站点。公司的企业文化是：我不管你是高中生，还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只要你有才能就可以为公司效力。我们这里包吃包住，提供二十四小时洗澡热水，住的房间很干净宽敞，三餐伙食非常好。在这生活基本上不需要花什么钱，还有每月六百块的零花，全国来讲，目前找不到这样的。公司每个人只要工作出色，都会有上升空间，我们有很好的升迁管道……”
当一个身形修长穿着牛仔裤的小伙子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十几个年轻人了。刚坐下，旁边的麻花辫姑娘就跟他说：“包吃包住，还有每月六百块零花钱……”她看上去很高兴。这样的条件对十几和二十出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内地年轻人来说真是太有诱惑力了。是的，出去看看，跌倒了不要紧，还年轻，还有大把机会。这个小伙子叫卓思渔，已经被录取了，只要是进入这间房的人都是通过高级职员面试的。当问到他做过什么的时候，这傻小子只是摇了摇他四六开的分头就过关了。没经验不要紧，年轻，漂亮，可塑性强就是老板想要的……
在没有网络的土地上，只能依靠报纸、广播和电视获取信息。当地的人只能看到和收听当地的媒体。想了解外地的事情只能靠新闻联播了，或者干脆往外地去一趟。蘅湖是哪里？穆虚镇是什么鬼地方？简直是一头雾水。
那天，来找工作的不仅仅是年轻人。门口，几个中年男人满脸忧愁地谈论着这家神秘的公司。
“我们是不是要去乡里打工？在大城市生活这么久，去那边肯定不习惯。”
“单位的关系我都退了……”
“现在经济情况不好，很多单位都不行了……”
“我过去了，那家里人怎么办？难道一起过去住集体宿舍？”
“你不放心就把老婆一起带去……”
“是的，你们都过去上班，小孩给老人带……”
“不想住宿舍，看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房子租也可以。”
“为什么不办停薪留职？过去看看再说，不好就回来。”
“听说老板很国际化，他身边的人全部都是东南亚的华裔，都是中文和英语夹杂在一起说。欧美员工也有，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还有俄罗斯的。”
“我只看过星加坡的电视剧，没跟他们接触过，他们说的是中国话，但是听起来跟我们不一样。私人企业搞的那套管理方法跟我们的想法完全不同，过去之后会不会对我们不好？”
“是呀，会不会把我们骗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去……”
“他们都是亚洲四小龙国家的人么？为他们人打工会不会被他们压迫？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们？”
“这是私人开的公司，属于民间商贸交往，应该不会像你想的那样。”
“是的，早就改革开放了，沿海地区很多外资……”
“外籍华人在这投资，看样子经济形势会一片大好……”
“万一生意不好，老板会不会把公司卖掉？到时我们又要重新找工作……”
“我觉得不会的，这里人口多市场大，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欢迎来大陆投资。”
“公司给不给员工分房子？我们去了可以干多久？”
“怎么会，从来没听说私营企业给雇员分房子的，不能做事的马上解雇……”
“那风险很大呀，老板心情不好就开除人……”
“在外面做事就是这样，在国内企业要拼命搞关系，在私企别人只认工作，你不满意也可以随时把老板炒了。”
一听说要在全国招聘，这样的架势在没出门见世面的人眼里肯定是很大的老板。国外的华侨怎么这么有钱呢？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真的是书上说的那样么？无论怎样，找个地方打工最重要。
......
在那个年代，国企是最稳定的，只要没犯重大错误，留在里面吃饭是没有问题的。但国企，只要不是垄断行业，也被一些人认为工资实在是太低了，唯一的好就是单位给你分房子。而且，当时很多国企经营不善，国营的商店服务态度也不好。相比之下，家家户户有别墅和轿车的第一上市村真是富的流油，说它领先二十年一点也不过分。但不是每个家庭都有条件搞生产和批发。对年轻人来说，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加上境外流行文化的巨大影响，他们渴望探索新事物。应该说，他们想摆脱旧的思想枷锁，为了在不确定性中寻找自我。这家公司的神秘面纱正等着他们慢慢揭开。
……
说到出门打工，大部分人想到的是去南边碰下运气。这群年轻人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几天以后，一辆老旧的没有空调的绿皮火车把一群想出去看一看的年轻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