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锐把那天的讯问视频和笔录档案翻来覆去的研究着。
韩局走的时候发现刑警队还在加班,关切地问刘锐:“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
刘锐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声音沙哑说道:“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陈昊在证词里说那天是他们的生日,陈光华买了一个天文望远镜送给陈昊,所以他们父子三人上了天台观星。陈昊也告诉小胡,他喜欢天文学,梦想是当宇航员,可是,陈昊现在学的是生物医药,学得还挺好,马上就是国际名校的博士了,生物医药这不是陈昱的兴趣爱好吗?”
“也许是陈昱生病刺激倒了陈昊,让他继承了哥哥的志愿。”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想要研究能治愈精神疾病的药物,希望能帮到陈昱。”
“那你还在困扰什么?”
“陈昱和陈昊的状态。”
刘锐在两台电脑上同时播放着陈昱和陈昊的审讯视频。
陈昱蜷缩在墙角,不停地用手扣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要把眼珠子抠下来一样,还拍打自己的脑袋,啪啪啪,使劲地拍脑门。民警摁住他的双手,他就拿头往墙上、地上使劲撞,民警怕他受伤只好把他锁在审讯椅上,他低下头还是继续试图用手指扣眼睛、撞脑袋,民警没办法只好把他上身绑在椅背上。
陈昱不停地扭动着,不哭不喊,问什么都不说话,只发出小狗呜咽一般的声音,怒目圆睁,大大的眼珠子快要夺眶而出,眼神中透出绝望、疯狂,还有一丝令人揪心的悲伤。
陈昊尽量冷静地叙述着天台上发生的事情,民警递给他一杯水,他双手抱着杯子,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清清嗓子掩饰稍显颤抖的声音。
陈昊的眼镜在打斗中摔坏了,一只镜片裂成了蜘蛛网,泪水的湿气时不时模糊了破碎的镜片,挡住他不断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和惊恐不安的眼神。
齐大伟在旁边一边看着一边说:“有什么问题吗?陈昱本来就有精神病,刚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他的反应很正常啊,抠眼睛拍脑袋,想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眼睛里从脑海里清除掉,我也会这样想,只是他的行为更夸张更直接。陈昊努力扮演成熟,努力保持情绪稳定,努力想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却还是掩饰不住他还是个孩子,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害怕和无助。这状态符合人物身份和性格特点啊。”
刘锐说:“陈光华打的是陈昱,陈昊是拉架的,为什么拉架的比被打的身上的伤还多呢?”
陈昊的脑门上、胳膊上,有好几处青一片紫一片的伤痕,比陈昱身上的伤痕要多和明显。
韩局眉毛往上一挑,“你怀疑陈昱和陈昊互换了身份?”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惊讶地看着刘锐一时没缓过劲儿来。
田皓明说:“可是陈昱是精神病人啊,从最近这几起案件来看他也确实够疯狂的,如果他冒充陈昊,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学习生活,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的?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调查中接触的所有人都对陈昊交口称赞,夸他性格好情商高,这是一个精神病人能做到的吗?”
刘锐闭上眼睛疲惫不堪地掐了掐眉心,“所以,我才纠结呀,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陈昊这个人有点儿过于完美了,陈昱的疯狂劲是不是也有点儿过了,就因为他以为陈昊打算弃他于不顾,就因为陈昊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而他自己却坠入深渊翻身无望,他就要杀人?要毁灭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
童垚说:“我觉得刘队说的有道理,其实我心里也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隐藏7年,筹谋了几个月,精心策划实施了三起杀人事件,借刀杀人,滴血不沾,完美隐身,这是一个精神病人能做到的吗?”
齐大伟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他们不会真的互换身份了吧。”
田皓明说:“这样想确实能更合理的解释他们的行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陈昱真的抢走了陈昊的身份,那陈昊对陈昱的恨就更合理更具象了。”
韩局看着大家疲惫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行了,都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精神饱满才能提高工作效率,都别熬了,赶紧回家。”
一大早刘锐把胡宇轩叫了回来,安排了两个民警代替胡宇轩在陈昊家里守护。
刘锐对胡宇轩说:“你和陈昊朝夕相处了几天,肯定比我对他更熟悉,这里都是2014年8月20号晚上陈光华坠亡案件的相关资料,你好好看看,这里的陈昊和你认识的陈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胡宇轩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先别问,照我说的去做,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差别。”
胡宇轩把讯问视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把相关档案认认真真研读了一遍,然后像刘锐一样把陈昱和陈昊的讯问视频同时对比着看了一遍,最后一边看监控视频一边翻看档案资料。
刘锐一直眯着眼睛跟胡宇轩同步进行着,生怕漏了什么细节,两个人一早上灌了两杯咖啡,为了保持头脑清醒,精神高度集中。
胡宇轩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刘锐被吓了一跳,急忙问:“发现什么了?快说。”
胡宇轩使劲眨了眨眼睛,定睛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一张纸,刘锐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从学校带回来的体检报告。学校里有关陈昱的资料不多,时间也有些久远,就把还留存的陈昊和陈昱的相关资料都借给了刘锐,主要是一些成绩单,参加各类竞赛的奖励,还有体检报告。
这些东西和8月20号天台坠楼事件没有什么关系,刘锐看过后就放在了一边,并没有引起重视。
胡宇轩从桌上的一堆档案资料里翻找着,抽出陈昊和陈昱的体检报告并排放在一起。陈昱只有高一的体检报告,陈昊有高中三年的体检报告。
刘锐急不可耐,咖啡因加肾上腺素上升,他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快说,什么情况。”
胡宇轩同样咖啡因加肾上腺素上升,他浑身微微颤抖着,眼睛里闪着光激动地说:“师父,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你看,陈昱高一的体检报告显示两眼近视500度,陈昊高一的体检报告显示左眼近视600度,右眼近视650度,还有散光。陈昊高二、高三的体检报告都显示两眼近视500度,我前两天跟他去配过一副新眼镜,我清楚记得双眼近视500度。十几岁到二十几岁近视度数增加很正常,但不会降低,何况还有散光完全消失,这个眼睛近视的度数和陈昱高一的体检报告是一致的。而陈昱精神病院的病历显示左眼近视600度,右眼近视650度,散光100度,这和陈昊高一的体检报告对上了。”
一张十年前不起眼的体检报告暴露了陈昱和陈昊双胞胎互换身份的可能性。
大家都挤上来围观那几张之前被忽略的体检报告,高一的体检报告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绝对是他们本身的近视情况。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单看外表完全分辨不出来,但是眼睛近视度数不一样却可以区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齐大伟大熊爪子啪的一下拍在胡宇轩的肩膀上,“可以啊,还真让你给逮着了。”
胡宇轩龇牙咧嘴,“疼,疼,疼。”
刘锐关心徒弟,“还没好呢,要不去趟医院,或者让何法医给你处理一下。”
胡宇轩揉了揉肩头,故作坚强地说:“不用了,去医院也就是包扎一下开点儿止疼药,还得排队更受罪,向兰心都已经处理过了,养养就好了。”
童垚好奇地问:“你说向兰心有没有发现,现在的陈昊和以前的陈昊有什么不一样呢?”
刘锐沉思着说:“虽然年轻人近视度数下降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眼睛近视度数确实是可以变化的,单凭这一点很难断定这是两个不同的人。”
齐大伟对小胡说:“你不是天天和陈昊在一起嘛,弄点儿他的头发验验DNA不就知道了。”
田皓明怼了一句,“知道什么呀?你有可以比对的检材吗?就算找到了陈昱,给他俩都检测了DNA,你怎么证明谁是陈昊谁是陈昱?”
“呃。”齐大伟一时语塞。
“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证明,陈昊10岁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肋骨、股骨多处骨折,大腿动脉出血,这么多伤肯定还留下了疤痕,没有伤疤的就是陈昱,有伤疤的就是陈昊。”
大家都看着胡宇轩,表情有些奇怪。
胡宇轩被看得有些发毛,“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呀?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得太对了,所以,……”齐大伟一脸坏笑,做了一个往外请走的手势。
胡宇轩顿时急得脸红脖子粗,用手指着自己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怎么检查?我总不能去扒他的衣服吧,这也,这也太……”
童垚也被他逗笑了,“可是,只有你整天和他待在一起,我们就是想扒他的衣服也没机会呀。”
胡宇轩求助地看着刘锐,刘锐并没有对他手下留情,“赶紧回去吧,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胡宇轩汗流浃背无语凝噎。
2
陈昱名下没有银行卡,没有电话卡,甚至没有微信和支付宝,刘如意定期从专门给他办的工行卡上提取现金给他,没个季度提取一次,和精神病院的收费时间一致,只不过她是每个季度提取两万五千元现金。
陈昱现在失去了这个稳定的经济来源,他靠什么生活呢?田皓明查了他的身份证,他这几年从来没有过正经的工作记录、消费记录、甚至没有医院的就诊记录,连无所不能的互联网上都没有他的任何痕迹,除了疫情期间临时封控他不得已留下的几次健康码之外,陈昱这个人就像个幽灵一样,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只要是个活人就要吃喝拉撒睡,刘如意最后一次提取现金是2022年12月8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如果陈昱平时生活节俭有攒钱的习惯的话,他靠积蓄生活半年时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事实上,陈昱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上网,他确实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爱好。既然赚钱没什么线索,重点应该在他是怎么花钱的。
陈昱平时主要是现金交易购买生活必需品,疫情期间为了尽量避免扫健康码和感染新冠的风险,他加了附近小超市的购物群,定期由超市工作人员上门送货。虽然3月底他就退群了,但是田皓明和齐大伟还是通过超市老板娘提供的订单记录找到了陈昱使用的电话号码。
经查,那是在网上购买的电话卡,陈昱再次消失后只使用过一次,5月22号早上10:38分,该手机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显示:尊敬的客户您好,我是您农业银行客户经理,您的农业银行储蓄卡近期发生大额交易,提示账户异常,请您及时到银行网点核实交易信息,或者联系本号码,如无异常请您忽略本条信息。
“我去,看手机号码,这条短信是发给乔欣然的啊。”田皓明一拍大腿,“当时大家的调查重点都在史建华、史磊、刘金和张昆身上,这条短信看上去太像诈骗短信了,完全被忽略了。”
齐大伟一脸无语的表情,“所以,陈昱不仅诱骗史磊炒币欠下巨额贷款,还向乔欣然透露了史建华在拿她的钱给史磊买房,从而让乔欣然发现了史磊和史建华的秘密,挑起了双方的矛盾。”
田皓明感叹道:“所以,乔欣然并不是偶然间发现那份亲子鉴定,她那天去史磊家就是去找证据的,陈昱下的一手好棋啊。”
齐大伟突然一把拉住田皓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陈昱诱骗史磊炒币,不仅是为了让史磊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杀人,也是为了捞钱啊,四百万呢,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一箭双雕,聪明啊,所以他根本不需要打黑工。”田皓明赞叹道,“陶玮也是有钱人,说不定他从陶玮哪儿也弄得钱了,他可在陶玮家待了一个多小时呢。”
“还给陶玮下了药,指不定陶玮连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他了。”齐大伟突发奇想。
两个人撸起袖子一顿操作,结果又泄了气。
陶玮虽然是富二代,但是,他是不受宠的弃子,又染上了毒品和艾滋病,命都没几天了,更别说钱了。陶卓每个月定期给他打钱,只够维持他能保持一个体面的生活,有钱吸毒治病已经是陶卓对他最后的亲情了,他的账户里并没有多少钱。
童垚和何法医提取了冯诗月、史磊和陶玮的毛发,毕竟时间过去有点久了,药物很可能已经代谢掉了,血液和尿液大概率检测不出有没有下药和下药的成分。
再次感谢胡宇轩,是他的坚持不懈和怀疑精神开启了新的调查方向,不然,陶玮这会儿已经火化了,没办法做毒化检测了。
何法医带着毛发样本去做毒化检测,童垚着手核实陈昊的不在场证据。
4月30号的不在场证据已经核实,中午12点到下午13点之间,冯诗月和陈昱在学校河边凉亭谈话的时候,陈昊在和向兰心约会。
5月22号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陈昱在史磊的咖啡店里下药的时候,陈昊在学校实验室里做实验。
5月27号下午假扮成外卖员的毒贩在陶玮家交易的时候,陈昊在图书馆写论文。虽然祥云居的监控视频没有拍到陈昱的脸,但是那个时间是毒贩和陶玮约定好交易的时间,而毒贩和陶玮谈交易的北斗网吧,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陈昱正好出现在北斗网吧,且被监控视频清晰拍到了正脸,加上身高体貌的比对,基本可以断定陈昱就是那个所谓的毒贩。
与此同时,刘锐仔细梳理了一遍这三个案子的时间线和陈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发现,每次陈昱都会在关键时刻关键问题上出现给犯罪嫌疑人递刀子。
比如,X实验室刚公示录用结果,陈昱就告诉冯诗月,杨景明调换了她和宁菡的论文,并且宁菡抱上了fox的大腿。
比如,乔欣然和史磊刚结婚,陈昱就告诉史磊,他投资炒币巨亏,还给乔欣然发短信提醒她检查银行账户。
那么,陈昱只是假扮毒贩送货上门去了陶玮家吗?他没有更早就和陶玮接触过,没有给陶玮发送过什么提审性或者引诱性的信息吗?
刘锐突然灵机一动,那段3P视频。
那个视频的内容对陶玮来说太炸裂太刺激了,他收到视频三天后就回了国,然后直接住到蒋一鸣的隔壁,对,这个视频应该就是陈昱给陶玮的致命一击。
刘锐给刘俊杰买了瓶可乐,刘俊杰疑惑地看着他,“高考都过去半天了,你现在贿赂我没用了,木已成舟,接受现实吧。”
“我早就接受现实了,要不然今天早上我绑也得给你绑进考场。”刘锐搓了搓脸,有些难以启齿,“你电脑技术不错呀,帮我查点儿东西呗。”
“有求于我。”刘俊杰拿起可乐,啪的一声打开,咕嘟咕嘟灌了半瓶,打了个嗝,满意地笑了,“查什么?”
刘俊杰手里有点儿真东西,他打开电脑一顿操作,还真找到了发送那段视频的IP地址,虽然没有找到具体地址,但基本锁定在广宁庄一带。
3
胡宇轩回到陈昊家,顺便打包了中午饭回来。
陈昊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调查有进展了?这么着急叫你回去。”
胡宇轩一边吃饭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叫我回去帮忙核实你的不在场证明,你们兄弟俩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嘛,他干坏事的时候得证明你在干别的事情,才能证明你的清白嘛。”
“他干什么坏事了?”
“说不好,我们还在调查。”
“我仔细想过了,杀宁菡的是冯诗月和张筱之,杀乔欣然的是她的丈夫,杀蒋一鸣的是他的前男友,这些都和陈昱没关系啊,陈昱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能和这些凶杀案有关系?”
“表面看上去陈昱确实和这几起案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有些凶杀案也不是自己亲自动手的,有些幕后黑手可能买凶杀人,也可能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怎么借?”
“你是学生物医药的,你知不知道什么药物能控制别人杀人?”
“控制别人杀人?小说里才会有这种情节吧,现实生活中怎么会有这种奇葩的事情,除非被人胁迫,可是,陈昱能胁迫他们什么呢?”
“怎么没有?国外就有心理专家利用催眠之类的手段,控制别人帮他实施犯罪行为。”胡宇轩反驳道。
“精神控制?陈昱确实对人的情绪和心理很感兴趣,他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你小时候出过车祸,这么重的伤肯定对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有个叔叔也出过车祸,车祸留下的伤痕经常疼痛难忍,他常年离不开各种止疼药,时间长了不仅身体受损伤,精神压力也很大,止疼药吃多了,对人的精神和情绪也有很大的影响,国外很多人拿止疼药当毒品嗑。你是学这个的,又有亲身经历,应该对这方面感受很深吧。”
“我还好。”
“我怎么没见过你吃止疼药啊?我那个叔叔可是随身带着止疼药的。”
“我伤得不重,时间长了,已经习惯了,不需要经常吃药。而且,止疼药确实会对人的精神和情绪产生影响,让人头脑不清醒,影响思考,我为了保持冷静和头脑清醒,尽量不吃止疼药。”
“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意志力和自控力太强大了。哎,给我看看你的伤疤呗。”
“你是警察,天天看尸体还看不够吗?伤疤有什么好看的。”
“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陈昊站起来换了个话题,“吃完了吗?吃完我就收拾桌子了。”
胡宇轩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也站起来一起收拾桌子。
胡宇轩把餐盒塞进外卖袋里收好,突然抬头对陈昊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千万别做傻事,不管遇到什么难题,你都可以来找我,我帮你一起解决。”
陈昊把桌子擦干净,冲胡宇轩笑了笑,“我就是个书呆子,能做什么傻事?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回去继续研究房屋买卖合同了。”说完,他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胡宇轩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侦探小说,一边装模作样的翻着书,一边研究怎么才能看到陈昊身上到底有没有伤疤。
胡宇轩越想越觉得这个问题好难啊,胸腹部到腰臀部到大腿,这要怎么才能看得,总不能直接上手吧,那也太尴尬了,又怎么和陈昊解释呢,一个不好让陈昊起了疑心,不是打草惊蛇了嘛。
刚才的试探,陈昊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他起疑心了吗?言行举止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他一直都没有正面回答关于伤疤和止疼药的问题。
胡宇轩就这样纠结了一下午,一边不断分析着刚才的试探,陈昊到底有没有起疑心,一边不停犯难,想着要不要趁他晚上洗澡的时候冲进去,就说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他打开冰箱研究着里面有没有东西能起到腹泻的作用。
正在这时,陈昊从房间里出来,“我们出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面馆味道很不错,就在我们小区南门斜对面。”
胡宇轩抬手看了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冰箱里确实没什么存货了,他关上冰箱门说:“走吧,正好回来的时候去趟超市,买点儿东西补充一下冰箱,最好买半个冰镇西瓜。”
陈昊一边穿鞋,一边调侃,“为什么买半个西瓜,买一个不好吗?”
“好,你说一个就一个。”
两人说笑着来到面馆,这家的牛肉面确实不错,面很筋道,牛肉的分量也足,陈昊还喝了一瓶冰镇北冰洋,吃得差不多了,陈昊突然说:“我去趟洗手间,你等我一会儿。”
胡宇轩一直盯着洗手间的方向,没有见到陈昊出来,他不会拉肚子吧,我正琢磨着怎么拉肚子呢,他居然先拉了?
胡宇轩吃完最后几口面,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看了眼时间,陈昊进洗手间已经整整十分钟了,他突然一激灵,站起来冲进洗手间。
洗手间的窗户敞开着,陈昊已经不知所踪。
胡宇轩汗流浃背,大惊失色,他急忙一边冲出面馆,一边掏出手机给陈昊打电话,电话始终没人接听,他绕到面馆后面的时候连陈昊的影子都没看见。
胡宇轩在面馆后面的小巷里,疯狂寻找着陈昊的身影,红彤彤的夕阳跳跃了两下在他身上投撒下最后的光辉,彻底隐入黑暗,他确定陈昊已经消失不见了。
胡宇轩疯狂给陈昊打电话,电话那头一直无人接听,他冲进陈昊的房间,发现陈昊的手机正趟在书桌上。
胡宇轩拿起陈昊的手机,发现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向兰心坐在地上,被绑住手脚,嘴巴上贴着胶布,脸颊上挂着泪水,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蒙着一层晶莹的泪珠,惊恐、绝望、愤怒、无助、哀怨的眼神透过那层雾蒙蒙的泪珠盯着前方,仿佛诉说着无声的痛苦和哀求。地点是在一处大楼的天台上。
4
2006年暑假的一天,天气闷热,一大早起来就一身汗,厨房里根本没法开火,热得像蒸笼一样,空气里也充满了热辣暴躁的气息,仿佛不小心一点就要爆炸。
刘如意实在不想做饭,吃个饭衣服都能湿透,做饭更是不敢想象,火一点着皮肤火辣辣的疼。
刘如意索性早上出去,在门口的早点摊上买了油条绿豆粥回来当早饭。
陈光华一大早起来就阴沉着脸,看到餐桌上刘如意买回来的早饭,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陈昱和陈昊从小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看到陈光华的样子就知道他心情不好,随时都可能发作,两人大气不敢出,坐在桌边悄悄放下了筷子不敢吃饭。
“就知道去外面买着吃,有手有脚不会做饭吗?”
“天太热了,一开火就跟洗了澡一样,还要着急上班呢,哪有时间洗澡换衣服,我总不能脏兮兮臭烘烘的去上班吧。”
“穿这么干净给谁看?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想勾引谁?”
“一大早起来又发什么疯?瞎说什么呢?”
“就知道狡辩,你就是好吃懒做。”
刘如意已经摸清了陈光华的脾气和套路,她不再和陈光华做无谓的争吵,而是找到了新的应对办法,冷暴力。
每当陈光华心情不好发脾气或者故意找茬的时候,刘如意就一言不发冷脸相对,既不反驳也不辩解,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每每让陈光华踢到棉花上一样,无处着力,更加暴跳如雷,而此时,刘如意冷眼看着陈光华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都会暗爽。
语言暴力、冷暴力,各种暴力轮番上演,家里的气氛就更是冰冷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常常一天都没有人说一句话,陈昱和陈昊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此时此刻,刘如意自顾自吃着饭,任陈光华怎么辱骂挑衅都不说话,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妈的,你找打是不是,你倒是想找有钱大方的男人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一个穷山沟里来的文盲黄脸婆,哪个男人会要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信了杨景明的邪,娶了你这么个废物。”
陈光华骂了半天出了一身臭汗,没有半点儿回应,自讨没趣,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我今天有事儿要办,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的毕业证、结婚证那些证件在哪儿?公司改制,人事部让重新提交证件存档,赶紧给我找出来。”
“那不就在那儿呢嘛。”
“到底在哪儿?”
“就在那儿呀。”
“那儿是哪儿?连个人话都不会说还说自己不是废物。”
“不就在床头柜里嘛。”
“床头柜里要有,我还用问你?”
“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收的,平时像防贼一样防我,这会儿倒是问我放哪儿了,你怨谁呢?”
陈光华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刘如意的鼻子破口大骂:“王八羔子反了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光华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在刘如意面前挥舞着,瞪着一双牛眼,“越来越不像话了,给老子跪下承认错误,要不然老子今天砍了你的狗头。”
刘如意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
陈光华左手一把拍在刘如意的脑袋上使劲往下一按,把刘如意的脸按进了半碗绿豆粥里,右手提着菜刀架在刘如意的后脖梗子上。
陈昱和陈昊吓得哇哇大哭,站在边上手足无措,哭喊着:“爸,爸,妈,妈,爸,别砍我妈。”
陈光华拿着刀在刘如意的后脖子上点了几下,“两个孩子在这儿呢,老子今天饶你一命,以后给老子乖乖地听话。”说完他把刀咣当一声扔到餐桌上,转身摔门而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妈的,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碰上这么几个傻逼玩意儿。”
那把菜刀咣当一声砸到桌上,把一碗绿豆粥砸翻了,撒了一桌子。刘如意烫着大波浪的头发披散在两侧,她抬起头,鼻子上、眼睫毛上、嘴巴上沾着绿豆粥,汤汁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往下滴着,配合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看上去可怜中又透着几分滑稽可笑。
陈昊给刘如意递过去纸巾,刘如意一边擦拭着脸庞,一边恶狠狠地说:“算什么男人!在外面就是怂包软蛋一个,屁本事没有,就会欺负老婆孩子。你们俩长大可别像他一样,听到了吗?要不是为了你们俩,我早就走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给我长脸,长大有本事了给妈妈撑腰,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们俩了。”
刘如意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上班,“你俩把桌子收拾收拾,赶紧吃饭吧,中午要是饿了,就去楼下买碗面条吃。”说完在桌上放了十块钱就走了。
陈昱和陈昊擦干了眼泪,把桌上的残羹清理干净,默默吃着油条。
“我们走吧。”陈昱突然抬起头看着陈昊说。
“还去新华书店看书吗?那里有空调还有免费的书看。”陈昊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
“我是说,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
“离家出走?”陈昊瞪大了眼睛看着陈昱,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我也不想回来了。”
两个八岁的小男孩手拉着手走出小区。
“去哪儿?”陈昊问。
“不知道,去哪儿都行,反正我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了。”陈昱说。
“嗯,哪里都比我们家里好。”
两兄弟漫无目的走在人群中,携手走向希望和未知。
突然天空中一声惊雷,哗啦啦下起了一阵大雨,豆大的雨点落在身上瞬间就湿透了全身。
陈昱仰着脑袋透过雨幕努力搜寻着可以避雨的地方,他看到前方一栋楼下面一排底商,其中有一间商铺的橱窗上装了个红色的半圆形遮阳伞一样的东西,正好可以躲雨。
陈昱拉着陈昊在雨中一阵狂奔,冲到伞下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陈昱和陈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那个狼狈的样子不禁相视而笑。
夏天的雷阵雨又急又大,两三分钟的功夫就把人浇透了,陈昱和陈昊被淋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滴着水。
喘匀了气,陈昱和陈昊转过身望向橱窗里面,这是一家蛋糕房。透明的玻璃柜台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蛋糕,鲜艳的颜色精美可爱的造型,窗户缝里飘出阵阵奶油、巧克力、水果的味道,甜美诱人。
他们不由自主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贪婪地看着大大小小诱人的蛋糕。突然他们发现,店里坐着一家三口,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头上戴着生日快乐的皇冠,正对着一个摆满了草莓、黄桃、猕猴桃,上面还插着一个巧克力小熊的大蛋糕许愿。
陈昱和陈昊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想起,今天是8月20号,他们的8岁生日。
一阵委屈突然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俩拼命咬着牙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大雨浇透了全身,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过生日吃蛋糕,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渴望、委屈、不解,像两只被遗弃的小狗,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别人的幸福和开心。
小男孩的爸爸语重心长地对孩子说:“你要好好学习,听爸爸妈妈的话,不然以后会像他们一样成为没人要的野孩子。”他伸手指了指窗户边的两个孩子。
这句话有些扎心了,他们不是没人要,可他们确实像是无人在意的野孩子,陈昱和陈昊脸刷的一下红透了,他们转过身去望着路上匆忙赶路的行人和车辆,悲从中来,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家。
坐了好一会儿,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彩虹的下面有一个小湖泊,一群鸽子飞到湖边停下来玩耍觅食。
陈昊轻轻拉了拉陈昱的衣角,小声说:“哥哥,我饿了。”
陈昱回头看了一眼橱窗里的精美蛋糕,他舔了舔嘴唇,咽下一口口水,他们吃不起。
雨停了,各种路边小摊贩都推着车出来营业了,陈昱拉着陈昊沿着街边转了一圈,停在了一个做煎饼果子的摊位前,从兜里掏出早上刘如意给的十元钱,买了两个煎饼果子,这个最经济实惠还能吃饱。
陈昱和陈昊一人拿着一个煎饼果子走到小湖边,找了两块石凳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着湖边景色。
湖面积不大,但是荷花和荷叶铺满了大半个湖面,虽然荷花大部分都凋谢了,但是还有少数粉红色的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蜻蜓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欢笑。
陈昱想起了一首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虽然大部分荷花都凋谢了,但是绿色的荷叶上结出了很多莲蓬,散发着阵阵清香。
陆续有几个老人拎着小凳子坐到树荫下,支开杆钓鱼。一个老爷爷问他们:“你们是双胞胎吧,爸爸妈妈呢?”
陈昱摇了摇头。
“这么小可别随便瞎跑,小心有人把你们抓去打断腿,扔在天桥上扮乞丐,赶紧回家吧。”
陈光华和刘如意从来没有带陈昱和陈昊去逛过公园、动物园,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他们的生活范围很狭窄,四个人在那个像鸽子笼一样逼仄的房子里,互相咒骂,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互相怨恨,时常让人喘不过气来,脑子都要爆炸。
雨后炙热的阳光很快就把身上的衣服烤干了,晒得后背上暖洋洋很舒服,湖边幽静的环境,荷花和莲蓬清新的香气,时不时从湖面上飞掠过嬉戏的鸟儿,还有垂钓的老人,这一切都让他们感到安宁、平和。
吃完煎饼果子,陈昊问陈昱:“接下来去哪儿?”
陈昱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我们回家吧,”
“啊?不是说再也不回家了吗?”
“这个家再不好,也比被打断了腿扔在天桥上要饭要好吧。”
“我见过天桥上要饭的小朋友,好可怜。”
“我觉得那个人说得对,我们要好好学习,以后挣大钱,挣很多很多钱,想吃什么蛋糕就买什么蛋糕,还要买空调。”
“可以不和爸爸一起吗?”
“当然可以,我们买个大房子,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陈昱和陈昊的第一次离家出走,几个小时就无疾而终了,但是这片小湖却成了他们的避难所,父母争吵的厉害的时候,家里气氛压抑的待不下去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就来这里坐坐,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躺在湖边看星空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可以暂时逃避一切烦恼,还有那家蛋糕房,每次,他们都在橱窗边站一会儿,记住所有蛋糕的样子和名字,每隔一段时间发现上了新产品,他们都很开心,又多了一个让他们努力奋斗的小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