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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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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锐死死地盯着刘金的小眼睛,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于是又坐回了椅子上。

“有水吗?我一年都说不了这么多话,渴了。”刘金说。

刘锐看了胡宇轩一眼,胡宇轩起身出去接了杯水给刘金。

刘金咕咚咕咚把水喝完,用手转着纸杯,讲述了起来。

史建华的哥哥叫史建军,九十年代的时候去沿海打工,领回来一个漂亮媳妇曹秀宁。结婚没多久,曹秀宁就怀孕了,不方便和史建华一起出去打工,留在梅花村待产。

史建军打工挣了钱就想把家里的土坯房改成大瓦房,正好史建华跟着邻村的瓦匠学了两年手艺,家里建新房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他头上,秋收后他带着两个小兄弟就干了起来。

农村女人没有吃闲饭的,婆婆老寒腿一到冬天腿脚就不方便,公公还要给史建华帮忙,曹秀宁挺着个大肚子要张罗好几口人的一天三顿饭,一不留神滑倒在雪地里,史建华踩着三轮车把嫂子拉倒县医院,孩子没保住,曹秀宁大病了一场。

住了几天院,史建华又踩着三轮车把曹秀宁拉回家修养,曹秀宁伤了元气,史建华忙里忙外既要盖房子还要照顾嫂子,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了床上。

曹秀宁长得挺好看的,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眉眼弯弯笑起来像月亮,身条也好,胸部丰满结实,在沿海打过工,打扮气质各方面都比农村姑娘时尚洋气,性格也好,温温柔柔的见人就爱笑。

史建华一米八大高个,长得也挺精神,关键是能拿事靠得住,史建军不在,家里家外全靠史建华撑着,两个人日久生情,在寒冷的冬天里温暖着彼此。

梅花村就这么大点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史建华和曹秀宁偷情乱伦的闲话很快就在村里蔓延,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村里有和史建军一起外出打工的人,没多久关于史建华和曹秀宁的风言风语就传到了史建军的耳朵里,他怒不可遏急匆匆回家来捉奸。

史建华自知理亏,连夜收拾行李远走他乡。

史建军回来后把怒气全部撒在曹秀宁身上,一顿拳打脚踢,曹秀宁的漂亮小脸肿了半个月。

史建军也不出去打工了,天天在家里看着老婆,第二年曹秀宁生了个大胖小子,本以为生了儿子日子能好起来,结果噩梦才刚刚开始。

史磊一天天长大,史建军的愤怒也一天天增长,这孩子长得简直和史建华小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双眼皮,史建军是单眼皮,但是曹秀宁是双眼皮,可是他不管,孩子是老婆和弟弟乱伦生的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颗大树。

史磊右边眉毛里那颗黑褐色的痣,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他一根筋的认定了史磊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自己弟弟的儿子,这就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眼睛里,也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三天两头拿史磊撒气,生气了打,高兴了也打,就是看他不顺眼,不光打孩子也打老婆。

刚开始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劝,不劝还好,一劝连爷爷奶奶也打,咒骂他们养了个畜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睡嫂子,他们也不管,丧尽天良。

都说时间是伤痛最好的良药,可是随着史磊的长大,史建军的愤怒愈演愈烈,史建华再也没回过家。

后来,史建华打人坐牢的消息传到村里,史建军高兴得像过年一样,买了两瓶好酒喝得酩酊大醉,破天荒连着半个月没打老婆孩子。

没多久,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史建华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史磊是史建军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想要再生个孩子,曹秀宁也很努力配合,想着如果再生个孩子,这回他就没话说了,他们娘俩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可是,老天偏不随人愿,曹秀宁再也没怀上孩子,这让史建军怒上加怒,动不动就对娘俩拳打脚踢大打出手。

曹秀宁想过逃离梅花村,一方面史建军看得严,另一方面她怕自己跑路了史建军会打死史磊,就这样逆来顺受成了习惯,村里有老太太看着她可怜,问她问啥不跑,她说这是她的报应,老天再惩罚她,为了史磊她认命了。

刘金看着刘锐,意味深长地说:“史建华造的孽史磊替他还债,我可是亲眼看见过史建军把史磊打得皮开肉绽血赤糊拉的,你说,史建华知道后会怎么补偿史磊?”

胡宇轩没沉住气,“怎么补偿?”

“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我也不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我仔细研究过史建华。根据我的亲眼所见,史建华现在那可真是个大圣人,对老婆孩子朋友好得没话说,谁都挑不出个刺来。他对我这种泼皮无赖都这么好,我有时候都觉得对不起他,你想他对自己儿子得多好。”

“说重点。”刘锐有些不耐烦了。

“史建华给史磊买了房子车子,还掏钱给他开了间咖啡店。”

“就这?这就是你说的能惊掉我下巴的事情?你这纯属浪费我时间。”刘锐假装生气,使劲拍了拍桌子。

刘金神秘又狡猾地笑了笑,“警官,别着急呀,好饭不怕晚,我送你一道大菜。”他顿了顿,仿佛在营造一种万众期待的氛围,“史磊有个女朋友,叫乔欣然。”

“谁和谁?”齐大伟摸了摸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茫然地看向旁边。

“什么?”童垚同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齐大伟。

观察室里一片哗然,这个消息确实有点儿让人惊掉了下巴。

“史磊是乔欣然的神秘男友?”胡宇轩惊得声音都高了几度。

刘金一脸嘲弄地看着胡宇轩,“小伙子还是年轻啊,多活几年你就知道啥叫人心险恶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史建华傍上了房姐一步登天了,他儿子跟着老子学有什么好奇怪的。”

胡宇轩战术性地揉了揉眼睛,避开了刘金的眼神,“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乔欣然经常去史磊开的咖啡店,我看见过好几次他们俩成双入对。”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玩儿,也不一定就是男女朋友,也可能是异性朋友呢。”胡宇轩不甘心。

刘金看着他笑了,“小伙子没有女朋友吧,你会和异性朋友在2月14号逛街吃饭看电影,还送给她玫瑰花吗?那么大一捧,我估摸着99朵玫瑰花肯定没有那么大捧。”他的手被拷着,努力伸开胳膊比划着。

刘锐和胡宇轩走出审讯室,其他人也出了观察室,大家在门口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刘金不仅是个强奸犯,还是个跟踪狂偷窥狂,他接二连三吐露出来的消息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大家都还要再消化消化。

正在这时,韩局走了过来一脸凝重,“被害人家属来了。”

“家属?谁的家属?”刘锐问。

“乔家不是灭门了吗?哪儿来的家属?”齐大伟说。

大家带着疑惑回到办公室。

刘锐率先走进了办公室,杨凯指着韩局和刘锐对一个年轻人介绍道:“这是我们韩冬副局长和刑警队刘锐队长。”

一个蛮帅气的年轻人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右手和韩局、刘锐分别握了握,“领导好,我是乔欣然的丈夫史磊。”

2

丈夫?不是史建华的儿子,乔欣然的神秘男友吗?怎么成了乔欣然的丈夫?事态的发展又一次超出了大家的预期,刘锐迅速和韩局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又是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消息,男朋友和丈夫这差别可大了,丈夫那可是乔家所有财产的法定继承人。

大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都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史建华的影子。

一米八大长腿,身材匀称,窄长脸小麦色的皮肤,双眼皮大眼睛,虽然没见过史建华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但眼前这个小伙子确实和史建华有些像,尤其是右边眉毛里那颗醒目的黑褐色的痣,和史建华一模一样,只是史磊眼神里有种忧郁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文质彬彬的。

他穿着短袖运动裤和运动鞋,一身风尘仆仆的,旁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看来是刚从外地回来。

“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们的调查中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乔欣然结婚了?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刘锐问。

史磊看上去很悲伤,但情绪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们520刚登记结婚的,我和欣然认识快两年了,秘密交往也有一年了。因为性格的原因我们一直没有对外公开过,我俩都是性格内向的人,生活中也没什么必须要分享的朋友。”

“连父母也不通知吗?”

“我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欣然的父母很宠她,基本上什么事情都顺着她,而且,”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欣然太优秀了,家境又好,我有点配不上她,她不想让我难堪,又怕她妈妈反对会给大家都造成很多困扰和麻烦,所以一直没说。欣然最近情绪不太好,学校里发生了好多事,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循规蹈矩,同学意外死亡让她突然意识倒人生苦短生命好脆弱,她就想趁着还来得及做些疯狂的事情。既然我们认定了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我就陪着她一起疯狂,520那天我们领证了,本来想当天告诉她父母的,可是我怕万一引起轩然大波影响她毕业就不好了,所以我们决定等欣然顺利毕业后再公开我们结婚的事情。欣然想要旅行结婚,她特别想趁正式上班前好好出去玩玩放松放松,最好带上她父母,这样我们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正好,我开咖啡厅的,26号云南有一个咖啡展,我就决定去咖啡展,顺便看看云南的景点和民宿,欣然喜欢哪个我就直接把它租下来。”

“你们刚结婚就去云南出差,乔欣然愿意吗?”童垚接了杯水递给史磊。

史磊接过水杯捧在手上,并没有喝一口,“我们的性格都比较独立,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要不然也不能瞒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欣然马上要毕业答辩了,她的论文导师还不是很满意,为了修改论文她每天焦头烂额的,我出去反而能让她静下心来好好应付毕业的事情。”

“你详细说说这几天的行程吧。”

“我25号早上坐高铁去昆明,26号去参加了咖啡展,27号去了抚仙湖,欣然很喜欢抚仙湖这个名字。本来打算再去大理看看,可是这几天欣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刚开始我也没在意,以为她又闭关改论文呢,就不想打扰她。后来我突然在网上看到新闻说天宁市发现了两具裸体女尸,还是母女,地点在一栋烂尾楼。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就赶紧坐飞机回来了,下了飞机我直接来了公安局。唉,我要是不去云南就好了……”史磊说着有些哽咽起来。

刘锐问:“你是山南县梅花村人?”

史磊眼中的迟疑一闪而过,“对。”

“史建华也是山南县梅花村人,你们不认识吗?”刘锐说完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史磊。

史磊不自然地往后靠了靠身体,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情绪,“我们村有好几百户人家,很多人外出打工,我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的,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梅花村了。警官,还有三天就是头七了,我想好好安葬我的家人,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你们调查完了吗?我什么时候能把他们带回去安排后事?”

“调查还在进行当中,灭门案案情重大性质恶劣,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查明真相,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网上说凶手是个强奸惯犯,我听说你们已经抓住他了。”

“网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都有,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一切水落石出后我们警方自然会通报。更何况史建华也死了,他的死让这个案子更加复杂,请你再耐心等待一下。”

“史建华不是自杀吗?网上都说他为了自证没有杀害妻子和女儿,服毒自杀了。”

“又是网络断案,网络这么神通广大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真凶,为死者伸张正义。”

史磊把杯子放在桌上,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双肩包掏出了一叠票据放在桌上,“我想你们一定会查我的不在场证据,这些是我来回云南的高铁票、飞机票和咖啡展的入场券,还有这几天的酒店发票和昆明到抚仙湖的汽车票。”

说完史磊背上双肩包推着行李箱,跟着杨凯出去了。

目送史磊出门,田皓明和胡宇轩异口同声地说:“你们看见他的走路姿势了吗?”

“看见了。”童垚和齐大伟异口同声地说。

“他有点跛足,虽然不太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齐大伟说。

童垚看了看刘锐说:“刘队刚才问他认不认识史建华,史磊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后来,刘队提到史建华的死,史磊还往自杀上引,他有点欲盖弥彰了。”

刘锐点了点头,“对,他说他不认识史建华,然后又说他出生的时候史建华已经离开梅花村了,既然不认识,怎么知道史建华在他出生前就离开了?”

韩局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一会儿说杀害乔丽娟和乔欣然的凶手是强奸惯犯,一会儿又说史建华是自杀,确实有点太心急了。”

胡宇轩有些迷惑,“那他还来公安局,这不是自曝吗?”

“他是乔家财产的法定继承人,他要继承遗产就一定要站出来,他也知道我们早晚会查到他的,与其被动被找到不如主动出击,顺便还能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童垚说。

“有些犯罪分子会找机会参与案件调查,方便他们掌握调查进展,还能展示他们的强大和无所畏惧。”刘锐说。

“所以杀害妻子全家的凶手,现在还要大摇大摆继承妻子家的巨额遗产。”胡宇轩愤愤不平地说。

齐大伟看着他笑了,“你有证据能证明史磊是杀人凶手吗?”

胡宇轩说:“所以要赶紧去找证据啊,不然乔欣然和乔丽娟岂不是死不瞑目。”

“小胡说的对,大家赶紧找到证据严惩凶手,绝不能让犯罪分子如此嚣张,逍遥法外。”

韩局的话语掷地有声,大家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田皓明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史磊刚才端过的水杯研究起来,虽然他很谨慎一口没喝,但杯子上大概率会留下指纹。

3

第二天下午三点,韩局住持了乔家灭门惨案的案情分析会,大家逐一汇报了自己的调查进展。

齐大伟第一个发言,他一边在白板上画着时间线,一边说:“刘金供述他通常早上10点左右出门,晚上7点前回去,根据他的口供,我去开发区大喜市菜市场查了监控。这是个地下菜市场,位于风铃小区旁边的超市地下一层,旁边紧挨着一个地下美食城,美食城的监控显示刘金在25号下午2:05到达美食城,一直到3点离开。刘金有史建华供养,不需要再捡垃圾赚钱,每天就到处晃,主要靠步行,用他的话说锻炼身体。他如果要进城就坐公交车,史建华给了他一张公交卡,但是从禧瑞家园到大喜市地下美食城没有公交车,除了骑车外只能靠步行。刘金没有电动自行车和自行车,连手机也没有,骑不了共享单车,他只能步行,我亲自从美食城到禧瑞家园32号楼4单元1301走了一趟,步行需要20分钟。

我又去张昆租住的小区调查了一下,那是个老旧小区,大部分都租给了外地打工人,人员复杂管理也比较散乱,小区里有车棚也装了充电柜,车棚也有监控设备。可是张昆这个二货占小便宜习惯了,他把电动自行车停在楼后面,从2楼窗户拉了跟电线充电,那里没有监控,楼后面隔着一条路就是小区的围栏,如果有人从那里翻墙进来扎破电动自行车的轮胎,再翻墙出去,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张昆的电动自行车轮胎确实被扎破了,工具是类似水果刀或者美工刀的锐器。张昆在半路改骑共享单车,下午2:13到达32号楼,4分钟后又骑共享单车离开。

根据前期调查,乔丽娟和乔欣然乘坐网约车在下午1:48到达禧瑞家园东门,从门口步行到32号楼4单位1301,我亲测需要5分钟,也就是她们在下午1:53分到达第一案发现场,根据时间线索推断两人的死亡时间是在25号下午1:53分到2:13分之间,法医尸检也证实了死亡时间是在25日下午2点左右。

那么根据上述线索,假设刘金杀人后去美食城吃饭,那他最晚应该在1:45分就已经杀完人离开,但是这个时间乔丽娟和乔欣然还在网约车上。至于张昆,大家已经分析过了,他根本没有能力在4分钟之内完成杀人、奸尸、清理现场。基于上述情况基本可以排除刘金和张昆杀害乔丽娟和乔欣然的可能性。“

田皓明接着说:“我提取了刘金脚上穿的经典款新百伦黑色跑鞋的鞋印,和现场提取的42码鞋印大小、花纹比对一致。这双鞋是史建华给他的旧鞋,所以史建华肯定知道刘金穿的什么鞋,这款鞋是经典款随时都可以买到一模一样的。而且我又仔细分析发现,左浅右深的鞋印花纹比左右脚均匀的鞋印花纹要清晰,说明磨损程度轻是新鞋。史建华、史磊和刘金身高差不多,都是180左右,已知史建华和刘金的鞋码都是42码,那么基本可以确定史磊的鞋码也是42码。史建华有腰椎间盘突出,走路可以形成左浅右深的脚印,史磊是有轻微跛足的,他走路是百分之百肯定能形成一脚深一脚浅的脚印。所以,史建华和史磊是杀害乔丽娟和乔欣然的凶手的可能性都很大。

再说史建华,我从昨天土哥给史磊的水杯上提取到了史磊的指纹,和史建华家里提取到的指纹比对都不一致,在史建华死亡前开的那辆新能源车的方向盘和后备箱门上分别提取到一枚残缺指纹,基本可以确定是史磊的指纹。但是这两枚指纹不够新鲜,而且这辆车除了史建华在路虎限行的时候会开之外,乔欣然有时候也会开这辆车,史磊是乔欣然的丈夫,车上有他的指纹并不能证明什么。所有证据里最关键最有价值的是那个绿茶瓶子,法医实验室检测证实了瓶子里确实是防冻剂。”说到这里,田皓明注意到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在瓶子上只提取到了史建华自己的指纹。”

“唉。”会议室里一片叹息声,大家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田皓明说。

“什么发现?没有除史建华本人外其他人的指纹这也算发现吗?”齐大伟又好气又失望地说。

“对呀,没有其他人的指纹这本身就是疑点呀,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

“什么信息?快说,别卖关子了。”童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瓶子上的生产日期是2023年4月11日,我打电话联系厂家,他们说这批产品是在今年五一上市的,也就是说这是这个月刚买的饮料,请问谁会在五月份30度的天气装瓶防冻液放在车上?”田皓明认真地看着齐大伟问道。

齐大伟被问得红了脸,想了想涨着红脸说:“也不是没可能啊,如果车上原来的防冻液剩的不多了,为了节省空间换了个小瓶子装呢?”

田皓明笑了笑说:“是有这种可能,我们来分析分析啊,如果是史建华自己大瓶换小瓶,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切说是在不到30天的时间里,史建华会忘记这个绿茶瓶子里装的是防冻液不是饮料吗?他再健忘也不会这么快就忘记自己装的防冻液吧。如果是乔丽娟或者乔欣然换的,那瓶子上为什么没有她们的指纹呢?”

“如果史建华真是自杀呢?”童垚替齐大伟解围。

“地下车库的监控视频显示,史建华停车后一边打开绿茶瓶盖喝着,一边走到车后,喝完后打开后备箱把瓶子随手扔在一个纸箱子里搬到电梯口。如果是自杀,他为什么不把瓶子拿上楼慢慢喝,而是着急喝完还要把乔欣然的三箱遗物搬回家?结合那天下午35度的高温和史建华一下午没喝水的情况分析,他应该就是实在又累又渴,从车里找到一瓶饮料直接一饮而尽了。”刘锐说。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认为史建华大概率是他杀,那么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史磊,他是这个案件现在唯一的受益人。”田皓明说。

胡宇轩习惯性举了举手,“那天下午35度高温,史建华忙了一下午去收拾乔欣然的遗物,又一直没喝水,他很可能中暑脱水,再加上他刚痛失妻女,可能悲痛过度,这种情况下不能完全排除他真的忘了瓶子里装的是防冻液吧,万一真是误喝了呢?”

“不管史建华是有意还是无意喝了那瓶绿茶,他都不可能是自杀或是意外。”何法医突然不紧不慢淡定从容地说。

“为什么?”大家都看着何法医。

“我检测了那瓶绿茶瓶子里残留的液体,经比对和史建华家里、车里找到的防冻液都不是同样的产品。乔丽娟是在超市工作的,工作便利而且超市员工应该都有折扣福利,她家使用的防冻液应该都是在她工作的超市购买的。我询问了张春红,她证实了这一点,还提供了她们超市所有防冻液产品的样本,经检测和那瓶绿茶瓶子里残留的成分都有差别。”

“也就是说,那瓶防冻液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到车上假装饮料的,目的就是要杀人。”韩局总结道。

“是的。”何法医斩钉截铁地说。

胡宇轩说:“我查了史建华的手机,他的手机里有300多个联系人,我发现他和一个备注为石头的联通机主经常联系,我去联通营业厅查了办卡记录,发现预留身份证是一个叫王鹏飞的人,但照片可以看出就是史磊。”说着他把身份证照片投屏到大屏幕上。

“可以确定这是史磊办的假身份证,办卡时间是大约两年前,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史磊和史建华开始频繁联系,即使在5月25号到5月28号这几天都有电话和微信记录。”

胡宇轩一边把信息发到大屏幕上,一边介绍:“25号早上9:15分,史磊给史建华发微信,通知他去云南,并晒了高铁票和在高铁上拍的照片。26号14:37分,史磊给史建华发微信晒了他参加咖啡展的照片,晚上9:03分史建华给史磊打电话,通话时长7分27秒。28号下午2:10分史建华给史磊发微信表示下午去学校收拾乔欣然的遗物,史磊回复好的。”

童垚一脸沉重介绍她的调查所得,“我查证了史磊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不太乐观。高铁票、机票、长途汽车票和住宿费发票都是真实有效的。”说着她也一边发到大屏幕展示各项信息,一边说着,“史磊是在24日下午4:32分在网上购买了一张25日早上9:05分从天宁市开往昆明市的高铁票。高铁站的监控视频显示史磊在25日早上8:45分检票然后上车,昆明的出站记录显示他是当天晚上16:38分检票出站的。史磊在16:55乘坐网约车,17:32分到达丰禾大酒店办理入住。26号早上7:30分史磊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订早餐和去会展中心的出租车,8:43分乘坐出租车去会展中心参加咖啡展,晚上他参加完展会主办方举办的晚宴后乘坐网约车于9:48分回到酒店休息,这期间他三次拍摄照片发到咖啡厅的微博上。27日早上10点退房,乘坐网约车去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11点从昆明开往澄江的车票,12点26分在抚仙湖附近的民宿办理入住,27号和28号他都待在抚仙湖景区,并且将在景点的自拍照片发到网上。29号早上乘坐10点的长途汽车返回昆明,并于昆明机场乘坐下午1:38分的飞机返回天宁,下午4:25分飞机落地,6:03分史磊到星华区公安分局报案。”

“所以,25号案发当天,他一天都在高铁上。”刘锐说。

“从现有证据来看,是这样的。”童垚说。

“如果史磊案发当天不在现场甚至不在天宁市,那很有可能是史建华杀了乔丽娟和乔欣然,而史磊又杀了史建华,这和我之前的推断差不多。”田皓明说。

“可是你别忘了,史建华也有不在场证明呀。证据显示乔丽娟母女是在25号13:48到14:13之间遇害的,可是史建华在案发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工地,而且有多名证人,还有超市的监控视频可以作证呀。”齐大伟说。

“可惜史建华已经死了,没办法为自己自证清白了。”韩局眉头紧皱,“刘队,你们那边怎么样?有进展吗?”

刘锐说:“我去银行调查了史建华和乔丽娟的银行账户,收获满满。乔丽娟的工资卡是交通银行的,没有什么异常,主要用来支付各项生活支出。家庭大额支出主要是史建华的工行账户,银行流水显示,他在两年前给史磊购买了一辆价值30万的小鹏电车,后来又给史磊转账了100万,应该是用于给史磊投资开咖啡厅用的。还有每个月一万的房贷,给张昆的生活费,给乔欣然的学费生活费,和定期提取的3000元现金应该是给刘金的生活费,可以看出史建华的经济压力很大。

这个账户最近支付了一笔50万元用于购买江平县一个两层门面房,二楼住人,一楼开小超市,我猜测他应该是想要给刘金在外地购置产业,让他既可以有地方住又可以有收入谋生还可以远离天宁市,通过这种方式,一次性解决刘金的问题。这样他这个账户里基本就所剩无几了。

重点是乔家的拆迁款账户,当初拆迁的时候他们拿出全部积蓄和一部分拆迁款买了天华苑的房子,剩下的拆迁款大概500万仍然在农行的账户上。乔丽娟不懂得理财,就把这张卡交给史建华购买理财产品和其他投资,2021年8月6日,史建华用这张银行卡支付了380万元,全款购买了金泽公寓一套80平米的公寓给史磊。”

“史建华居然两年给史磊花了500多万!”齐大伟被这个金额惊到了。

“这还不是最狠的,”胡宇轩看着齐大伟说,“最狠的是史磊把房子和咖啡厅都抵押给银行贷款了400万。”

“都抵押了?他贷款那么多钱干什么?”童垚惊呼。

“这就有待进一步调查了,现在乔家灭门,所有财产都归史磊继承,这样看他两年前就开始布局了,他就是冲着钱来的。”刘锐说。

“乔欣然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吗?她登记结婚的时候肯定看过史磊的身份证户口本吧,那个籍贯和姓氏她就一点儿不奇怪吗?”韩局问道。

刘锐说:“我也一直奇怪这个问题,而且,刘金看到史磊,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史建华的儿子,咱们没见过史建华年轻时候长啥样,看到史磊也觉得他和史建华挺像的,为什么乔欣然没发现呢?我让小胡查了乔欣然的手机和电脑,小胡你来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胡宇轩一边把电脑投屏一边说:“我发现她一直在某个社交平台上用‘仰望星空’这个网名发些帖子,主要是记录心情类似于写日记。我注意到她多次提到小时候被烫伤这件事情,我总结归纳了一下,主要表达了三个方面的情感:一是这件事对她的身体和心理都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身体受伤发育畸形,还有后遗症发痒排汗困难等让她苦不堪言,更是产生了自卑甚至自闭的心理;二是她恨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背叛自己的母亲,还和小三一起欺负自己,导致自己身体和心理双重受伤,她认为父亲本来应该是保护孩子的,可她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背叛伤害,她不能原谅也无法和解;三是她很感激养父,她多次提到当她哭得快要昏厥过去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史建华冲出来一脚踹倒张昆抱起她送她去医院陪她看病的往事。她多次用这几个词来形容史建华:高大伟岸、安全可靠。从她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她很喜欢史建华,对史建华有着一种很强的情感依赖,尤其是史建华为了帮助她们母女还坐了两年牢,后来和母亲结婚后一直对她们母女关爱有加百依百顺,为了照顾她的情绪甚至放弃了生自己的孩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她身上,这让她感到被爱和安全感满满。对比那个一直厚颜无耻、无理取闹的亲生父亲,乔欣然的爱恨十分明显,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有张昆的血脉和DNA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乔欣然这个账号基本就是自己的碎碎念,在网上发泄自己的情绪,基本没什么流量也没人关注和互动。一年多前,一个叫‘一米外的阳光’的网友突然开始在她的帖子下面回复,表示很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也有相似的遭遇,他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背叛,被打断了一条腿导致残疾,甚至他的处境更糟糕。他和他的母亲被父亲折磨了整整二十年,直到他父亲喝醉了倒在雪地里被冻死,他们母子才得以解脱,母亲常年被折磨一身伤病,为了他才拼命撑着一口气,没多久也过世了。而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个像她的养父一样的英雄来拯救他,就这一点她已经比自己幸运多了。乔欣然表示自己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原来真的有人和自己经历相似,甚至比自己更惨。

他们经常在网上互动,看上去像是被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背叛的两个惺惺相惜的人互相吐槽、互相安慰、互相温暖。三个月后‘一米外的阳光’邀请乔欣然去自己的咖啡厅做客,从乔欣然后来发的贴子可以看出,她很惊喜和意外,他的咖啡厅里放着小野丽莎的音乐或者生活大爆炸和老友记的原声碟,书架上摆着东野圭吾的小说还有很多她喜欢的日本漫画。她觉得她发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相似的爱好,性格也很合得来,她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养父的影子,右边眉毛上的那颗黑痣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忧郁深邃,深情款款,高大的身材结实的肩膀看上去很安全可靠,甚至连他的少白头都让她觉得有些亲切可爱,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有些跛足,这让她觉得一切都很真实,他们可以真的感同身受互相理解。

这一年的帖子可以看出,乔欣然逐渐开朗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幸福,能像母亲一样最终遇到一个这么理解自己呵护自己的人,他们经历相似兴趣相投,相处起来很合拍也很舒服自在,她觉得自己被治愈了,在他面前不会觉得敏感自卑。‘老天终究待我不薄,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信任别的男人,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养父一样的好男人,我错了,我也拥有了自己的缪斯,自己的灵魂伴侣。’这是520那天乔欣然在民政局排队领结婚证的时候发的贴子。两天后,5月22号晚上,乔欣然在网络上发布了最后一条信息‘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和恶意,我终究又被老天戏弄了,我以为自己是那个幸运儿,结果我一直都是一个傻逼。’和她最后发给周宇的微信是一样的内容。”

“所以,乔欣然觉得史建华是拯救自己和母亲的英雄,她从心理和情感上一直很信任也很依赖史建华,下意识得会在情感追求中寻找和史建华相似的人,也算一种恋父情结吧,所以会被史磊吸引和蒙蔽。”童垚说。

“而且,我觉得她被乔丽娟和史建华保护得太好了,又一直把自己封闭起来和真实世界有些隔绝,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刘锐惋惜地说。

“所以,乔欣然不是没有发现史磊和史建华很像,而是她就是照着史建华找的男朋友。”齐大伟挠了挠脑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时胡宇轩的电话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来看了看,“周宇给我打电话。”他抬起眼睛询问地看向刘锐和韩局。

“接。”韩局说。

胡宇轩很快放下电话,大家都看着他,“周宇说他同学张璐刚才给他打电话,说乔欣然给她发了封快递,她觉得应该很重要想要交给警方,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张璐也是石桥村人,和乔欣然、周宇是小学同学,她是个律师助理,5月24号中午突然接到乔欣然的电话约她一起吃饭,她开始还觉得有些意外,因为乔欣然很少和同学联系,连同学聚会都从不参加。乔欣然说有些法律上的事情想找她咨询,张璐正在外地出差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乔欣然就说她有些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先发快递寄到她的律师事务所,等她回来了请她吃饭。

张璐被客户和老板折磨得要死要活的,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昨天事情终于圆满解决了,她晚上给家里打电话,她妈妈告诉她乔欣然家出事了,她才知道原来新闻上说的天宁市灭门惨案的受害人是乔欣然一家,她知道的那一刻十分震惊,又有些内疚当时完全没察觉到乔欣然的反常。

张璐急忙打电话给周宇核实情况,周宇这个闷葫芦,别看平时光埋头打游戏也不说话,关键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他一听说乔欣然给张璐快递了重要的东西,马上告诉张璐不要拆快递,找他调查情况的警察有给他留电话号码,等张璐回来拿到快递他们就一起交给警察。

周宇和张璐被带进了会议室,张璐从包里拿出快递放在桌上。

田皓明戴着手套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打开快递,拿出一小叠文件,最上面一张是史磊和史建华的亲子鉴定报告,剩下的是银行账户对账单,其中给史磊买房买车和大额转账的明细都用红笔标注了出来。

送走了周宇和张璐,刘锐说:“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史磊花了两年的时间精心布局,织了那么精密的一张网让乔欣然钻进去,最后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5月20号刚登记结婚,5月25号就策划杀害了乔欣然一家三口,这和他心机深沉心思缜密的性格不相符,原来是乔欣然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完全暴露了,不得不赶紧下手。”

“他就这么自信他能全身而退逍遥法外吗?他也太自大了。”齐大伟说。

“可是我们确实到现在为止没有掌握他的犯罪证据,只有犯罪动机可定不了罪。”田皓明说。

“这种反社会人格加自视甚高的犯罪嫌疑人,确实都认为自己能把犯罪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就是既自大又自恋。”童垚说。

“那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呢?”胡宇轩问。

刘锐掐了掐眉心,“要不然带过来直接审问一下,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虽然还定不了他的罪,诈一诈他应该还是可以的。他既然这么自信,我们就给他一个表演的机会,他应该很享受戏耍警察的成就感,但是百密一疏,说多错多,如果他的话里有破绽,我们就能抓到突破口。”

“万一打草惊蛇,他跑了怎么办?”胡宇轩说。

“不会,他的目的是乔家的巨额财产,没拿到钱他不会轻易离开的。”韩局的小眼睛突然睁大了,目光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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