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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内心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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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诗月已经在审讯室里坐了好几个小时,安安静静不急不躁,她没有四处张望,甚至没有抬头看对面的玻璃墙,她一直盯着桌面发呆,后来实在无聊就用手沾了纸杯里的水在桌子上画画,最后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观察室里,大家透过玻璃墙看着趴在桌上睡觉的冯诗月,韩局忍不住说:“这孩子心可真大,这也能睡着。”

童垚说:“这说明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齐大伟说:“这姑娘很内向,她每天就是图书馆、实验室、宿舍、食堂,独来独往,基本不和人交流。”

刘锐说:“内向的人通常都很敏感,他们只是不怎么表露出来,大都藏在心里自己默默消化了。”

胡宇轩问:“那要是消化不了呢?”

大家都一脸严肃地看着胡宇轩,这沉默和严肃的氛围让胡宇轩不禁有些戚戚然,他自言自语地说:“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韩局对童垚说:“你和小胡去审吧。”

童垚点点头,拍了拍胡宇轩的肩膀,“走吧!”

胡宇轩跟着童垚走进审讯室,放了一个新的纸杯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冯诗月从睡梦中被惊醒,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蜷缩起身体往后躲着,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胡宇轩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你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说完回到对面坐下。

冯诗月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看清楚对面的两个人,一言不发,默默地端起纸杯喝了几口水,她把纸杯放下,双手捧着纸杯,眼睛看着杯子里的水。

童垚看着冯诗月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有些严厉不起来,“你好像不太爱说话,你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冯诗月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不会说话,老说错话。”

“那你喜欢什么?读书学习?”

“嗯。”

“看出来了,你每天早上6点就起床去学习,晚上10点才回宿舍。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你不觉得枯燥吗?”

冯诗月抬起头看了看童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喜欢就不枯燥,和知识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让我自在。”

“你说你五一回家是去面试当地的一家研究所,可是,你4月30号下午回家,5月2号下午就回学校了,哪个研究所会在五一假期安排面试呢?”

冯诗月低着头没有回答。

“你一定很喜欢学习,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很优异,这应该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也是你最骄傲最在乎的事情,你性格孤僻不太合群,学习成绩成了你的生活重心,也是你的救命稻草。可是,宁菡却赢了你,得到了这么好的机会,而你呢?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接到任何一家大学或者研究所的offer吧。这就像是一颗炸弹,炸断了你的救命稻草,也点燃了你心中的怒火,你愤愤不平,最终对宁菡下了手。”

说着童垚拿出一本装在证据袋里的书,放在冯诗月面前,“我们在你的这本书上检测到了百草枯,你不小心滴到书上的吧?”

冯诗月看了看那本厚厚的专业书,仍然一言不发。

“你很累吧,在审讯室里都能睡着,你每天早出晚归不只是为了学习吧。你和宁菡从大学就是同学室友,一个和你朝夕相处了快7年的同学,你给她下毒,她再也回不来了。你每天晚上看到她的空床睡不着觉吧,她偷了你的论文和研究成果,抢了你的机会和前途,可是她就真的该死吗?你内心一定很煎熬吧,既纠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又害怕被人发现了,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中,身心都绷着这根弦,时间久了人会受不了的,坦白吧,这样你就彻底解脱了。”

冯诗月慢慢地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童垚:“你错了,我内心并不煎熬,也不纠结,相反,我获得了内心的宁静。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2

冯诗月的爷爷是乡村教师,他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只有这一个孙女。

冯诗月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秋高气爽,漫天星光,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月光透过医院产房的玻璃窗照在女孩红扑扑的小脸上,爷爷给她起了个美丽又富有诗意的名字。

爷爷虽然是乡村教师,可是大伯、爸爸、两个堂哥和弟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只有冯诗月从小就喜欢看书学习,天赋过人,在爷爷的启蒙下,三字经、唐诗三百首还没上学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都是年纪第一名,顺利考取了天宁大学。

冯诗月从小就是爷爷的骄傲,也是全家的骄傲,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爷爷和爸爸妈妈就张罗着设宴请了全村人给她庆祝。大家都夸她有出息,甚至连那两个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的堂哥都给她发了红包,恭喜她成为名校大学生,为家里争光。

爸爸妈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承包了一片茶园,每天忙里忙外很少出门,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利索了,也不方便出远门。

大学报到那天,冯诗月自己一个人带着妈妈精心为她准备的行李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冯诗月拎着行李箱来到天宁大学,学校里很热闹,挂满了迎新的标语,到处都是来报到的新生和兴奋的家长,还有迎新的志愿者师兄师姐们。

冯诗月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既新奇又恐慌。

报到的程序还挺多的,她手里攥着录取通知书和报到指引,穿梭在各个指定的办理点和人流中,时常因为搞错了流程和地方而慌乱和尴尬,她几次想向别人求助,可是她太害羞了,一直就不善言辞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当冯诗月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手里的报到指引和学校地图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回头看到一个靓丽的大美女,皮肤白皙,身材修长,长发飘飘,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背着个米白色的书包。

美女不光长相出众,还有一种很吸引人的清新优雅的气质,冯诗月呆住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美女笑盈盈地看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同学,你的裤子透了。”

冯诗月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屁股后面的裤子,看到手上的红色血迹,她刷的一下羞得满脸通红,更加不知所措了。

美女递给她一张纸巾,指了指右边说:“那边有卫生间。”

冯诗月接过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轻声说了句“谢谢。”眼泪差点掉出来,开学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大丑,她太紧张了,全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月经,就这样穿着脏兮兮的米色裤子在校园了走了半天,这可太丢人了。

美女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和窘迫,优雅地转身离去,空气里飘过一缕淡淡的清香,也许是这缕清香舒缓了冯诗月的情绪,她急忙低头擦拭了一下眼睛,拎着行李向卫生间走去。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冯诗月终于办完了所有入学手续,拎着行李找到了女生宿舍,门没关,她进去的时候,屋里两个女生正说笑着商量一起去参观食堂。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今天下午在校园里好心提醒她的美女,她惊喜地叫道:“呀,是你!”她瞬间觉得自己运气真好,和这么美丽善良的女生在一个宿舍,郁闷和慌乱的情绪一扫而空。

美女看到她也笑了,“哎呀,是你呀,裤子处理好了?”

“嗯,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冯诗月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女生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关照嘛。我叫宁菡。”

“我叫冯诗月。”

“我叫凌云。”旁边那个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可可爱爱的女生咯咯笑着说:“我快饿死了,咱们先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吧。”

宿舍里另外一位同学张嘉茗和爸妈去学校宾馆住了,冯诗月跟着宁菡和凌云出了宿舍去找食堂,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两个室友都蛮好相处的,她从小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她从来不怕做题,多难的题目她都能解出来,她就害怕与人相处,常常还没开口说话先羞得满脸通红。每次开家长会,老师都说她学习从不让人操心,可是这个性格太内向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天生的性格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所以她一早就立志要在象牙塔里好好做自己的学问,世俗的事情就随缘吧。

今天见到两位室友,一个美丽善良,一个开朗活泼,她很开心,感谢老天对她的眷顾。

开学第一个周末,班长和几个活跃的同学积极组织大家去KTV唱歌,联络感情丰富大学生活。

冯诗月第一次来KTV,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很新奇,看着同学们吵吵闹闹,有人抢话筒唱歌,有人在玩狼人杀游戏,有人喝着啤酒聊天。

渐渐的,她越来越局促不安起来,她五音不全,基本不唱歌,也很少听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有些男同学那鬼哭狼嚎般的歌声让她觉得脑仁疼。

大概是看她怪无聊的,凌云主动邀请她玩游戏,她不好意思拒绝,腼腆地说:“我不会玩儿。”

“没关系,很简单的,一学就会。”

她还没搞清楚游戏规则,到她这里,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凌云,周围热热闹闹的氛围瞬间降到冰点,旁边的男同学说:“算了,不玩了,喝酒,唱歌。”

大家都散了,去玩别的东西,冯诗月尴尬地坐在角落里,低下头假装摆弄手机,心砰砰地跳着,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震得仿佛要跳出胸膛,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唱完歌大家走回学校,同学们开始熟悉起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冯诗月一个人静悄悄地跟在后面。

她突然听到凌云银铃般的笑声在前面不远处想起,她鼓起勇气想要追上前面的室友,快步走近的时候,听到她们在商量要去学校东门的小吃街吃烧烤,张嘉茗说:“哎,冯诗月呢,要不要叫上她。”

“算了吧,你想玩得开心吃得高兴,就别叫她了,她这个人傻乎乎呆兮兮的,干什么都让人扫兴。”宁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和冷漠。

冯诗月突然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浑身上下透心凉,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自作多情,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个傻乎乎只知道学习的呆子。

冯诗月突然觉得好难过,好委屈,人为什么是群居动物呢?和人相处为什么这么难呢?她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渐渐地离热闹开心的同学们愈来愈远,她也越来越觉得世界清净了。

国庆节长假到了,班长提前在班级群里发了消息,6号组织班级集体活动,去灵秀湖和玉峰山秋游。

宁菡别出心裁地出了个主意,让大家各自准备一份礼物,到时候互相抽号,抽中谁就和谁互换礼物,这个提议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响应。

冯诗月很怕参加集体活动,怕扫了大家的兴,可是又笨拙地想要融入这个集体。

她发现大学和以前的学生生活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小学中学的时候,学习就是主要任务,只要考试成绩够好,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大学里除了学习之外,社交变得很重要,她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一个新词“人脉”,这个词汇时常被提起,让她隐隐约约觉得很多同学把“人脉”看得比学习更重要。

虽然她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新环境,跟上同学们的步伐。

放假这几天,她每天都去图书馆,这里是让她最安心最舒服最自在的地方,5号她特意空出来一天去老城区的文化市场挑选礼物。

现在文化旅游业发达,到处都充斥着假冒伪劣的文玩小商品,在这些东西里淘宝还是挺有意思的。

她终于挑选到了一个自己满意的小玩意儿,是一个青田石的印章,上面雕刻着一个狮子,古朴典雅,很有文化气息,放在一个蓝色的印花福袋里,她小心翼翼装进背包里放好,满心欢喜回了学校。

6号早上10点在食堂门口集合,多年以来形成的良好的学习习惯,冯诗月很少睡懒觉,尽管是长假期间,她依然早起,8点钟她已经吃完早饭了,时间还早,她不想浪费时间,决定找间教室先看会儿书。

冯诗月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暂时忘记了时间,她一抬头,哎呀,马上十点了。

她急忙收起书本背着书包冲下教学楼,与此同时,他们班的同学在食堂门口聚集,班长看看人头,来的差不多了,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都到了吗?还有谁没来?”

“到了,到了。”大家此起彼伏地回答着,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好,出发!”班长大手一挥,骑着自行车一马当先向大门驶去,

大家纷纷跟上,一群人吵吵嚷嚷浩浩荡荡地出了学校大门。

冯诗月骑着车急匆匆赶到食堂门口的时候,门口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她扭头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一个同学,他们都走了,没有一个人想起还有一个叫冯诗月的同学没有到场。

冯诗月心里空落落的,她默默调转车头,向图书馆骑去。

那天晚上她把装着那枚印章的福袋塞进抽屉的角落里,直到大学毕业,她又把它塞进行李箱带回家放在书桌的角落里,再也没有打开过。

大学社团的招新活动开展的如火如荼,一天晚上,冯诗月吃完晚饭,在食堂门口被社团招新的同学塞了好几张宣传单。

她回到宿舍好奇地打开那几张宣传单研究了起来,她以前的生活被读书学习填满了,很多新奇的事物她都不是很了解,比如戏剧社、街舞社、嘻哈社团,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介绍,宁菡凑到她背后看了看她手里的宣传单,笑盈盈地说:“月月,你社交恐惧症这么严重,没有哪个社团适合你的。”

冯诗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总是笑眯眯的,笑眼里藏着一丝不屑,声音也是甜甜的,透着一股嘲讽。

冯诗月把手里的宣传单胡乱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她什么都没说,抓起书包背在身上走出了宿舍。

她今天没去教室,也没去图书馆,她去了机房。她上网查了什么是社交恐惧症,她知道了社交恐惧症,也知道了社交牛逼症。

她明白了,原来自己是病了,得了一种心理疾病,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和她一样得了这种病。

知道自己病了,而且有很多人和她一样,这让她心里好过了很多,她开始坦然的接受这个不完美的自己,接受自己身上这个明显的毛病和不足。

后来,班里或者宿舍里又有几次活动,象征性地叫过冯诗月,她都婉拒了,这样大家都没有心理负担。

再后来,同学们有大小集体活动也就不再叫她,大家都心照不宣,直接无视她。

元旦那天,冯诗月去图书大厦呆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雪。

她骑着自行车在学校南门的路口等红绿灯,看到街边的火锅店里靠窗的一桌,坐着的正是她的三位室友,还有一个男生正殷勤地往锅里下着食材,那应该是最近疯狂追求宁菡的一个纨绔子弟,他们开心的有说有笑,隔着玻璃和马路她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开心和快乐。

绿灯亮了,冯诗月蹬着车轮骑过斑马线,雪花飘落在她的毛线帽和羽绒服上,路灯昏黄的灯光照着纷飞飘落的雪花,透着一丝凄凉的气息。

奇怪,她以为自己会伤心失落,但事实上,她心如止水,内心并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反而觉得肩头轻松了许多。

人生不易,虽然她还不到20岁的人生太过短暂,还不足以对人生有多么深刻的领悟和认识,但她已经学会了放下。

不擅长就是不擅长,虽然她很羡慕那些有社交牛逼症的人,可是有社交恐惧症的人难道就不配活着吗?

算了,她怎么都学不会别人的口吐莲花长袖善舞,就不难为自己了,做自己擅长且热爱的事情就好了。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既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热爱,正好这份热爱还是自己最擅长的,这已经很幸运了,她很知足。

有一天他们去实验室分组做实验,宁菡主动找到冯诗月,提出要和她组队。

冯诗月开始还有些受宠若惊,然后她很快发现,宁菡的动手能力一般,而且她谈恋爱了,心思都没放在学习上,实验主要是自己做,报告主要是自己写。

有一次,冯诗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一篇很重要的报告,还熬夜精心编写了PPT。

然而,汇报的时候,她太紧张了。坐在台上面对这么多老师和同学,她紧张得快要吐了,心脏怦怦直跳,手抖得电脑都操作不好,一开口结结巴巴,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老师让她大点儿声,她更加紧张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宁菡毫不犹豫上来拯救了她,虽然宁菡只在昨天晚上报告完工后看了一遍,没有写过一个字,没有验证过一个数据。可是,她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声情并茂,结束后得到了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下课后,大家都去吃饭了,冯诗月低着头坐在座位上,既委屈又心酸,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的心血和成果,就这样被别人抢走了。

宁菡大概看出来冯诗月的心思,她用她一贯似笑非笑的语气说:“月月,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要学会接受现实,有些人天生就可以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比如我,有些人生来就是苦哈哈被人压榨的命,比如你。我也是为你好,你越早明白这个道理,越早接受这个现实,你的人生就越容易一些。”

冯诗月抬头看着她,她不相信这套歪理邪说,她也不接受这是自己的命运。

虽然冯诗月对宁菡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有些不耻,但是有一点好处,宁菡不会指手画脚,基本上她就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就好了,倒是省了和别人沟通争论的时间和精力,而这正是她不擅长的。

3

大三上学期,刚从美国归来的杨景明院长给他们开了一门专业课,冯诗月很开心.

她这两年拜读了杨院长的大部分论文,虽然很多还看不太明白,但她觉得杨院长不愧是这个领域里世界级的专家学者,他的思想和研究都很让她着迷,为人又很温文儒雅,睿智谦和,完美符合她心目中智者长辈的形象,她将杨院长视为偶像,是她学习的楷模和追赶的目标。

学期末考完试,成绩出来一如既往的优秀,她想趁机找杨院长聊一聊明年报考他的研究生的事情。放寒假了,大部分学生都赶回家过年了,冯诗月希望这时候杨院长不是太忙,不然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他。

冯诗月来到杨院长的办公室前踯躅不敢敲门,在门前一边徘徊一边在心里默默复习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这套说辞她准备了好几天,已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可是她怕自己见到杨院长一紧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终于,她鼓足了勇气下定决心要勇往直前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反应,她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反应。

她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后悔是不是放弃的太早了,现在走了,可能她就再也没有勇气提起这件事了。想到这里,冯诗月停下脚步转身想要回去再试试。

嘎吱一声,门从里面开了,宁菡从杨院长的办公室里走了出了,她边走边往身上套羽绒外套,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泛着潮红。

她看到站在楼道里惊讶地张大嘴巴的冯诗月,愣了一下,眼睛里心虚飘忽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冰冰恶狠狠,她扬起下巴高傲地从冯诗月的身边走过,还故意撞了一下冯诗月,“给我闭紧你的嘴巴!”

后来冯诗月多次回想起那一刻,她都不理解自己当时是怎么马上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她不假思索飞快地逃离了现场,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脑袋里有无数根针扎得她脑仁直疼,她只能解释为女人的第六感直觉。

那天下午,她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很久,直到晚上快十点,她被风吹得脑袋噌噌地疼,她突然觉得自己太蠢了。明明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勾当的人是宁菡,为什么她害怕面对不敢回宿舍,应该是宁菡没脸面对她才对呀,于是她理直气壮地回了宿舍。

宁菡坐在床上看着她,似乎一直在等她,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洗漱,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宁菡一眼,等她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宁菡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

于是,冯诗月也默默地上床睡觉。

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熄灯后,宿舍里安静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她们就这样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和不时翻身的动静辗转反侧。

第二天,她们还像往常一样洗漱吃饭,收拾行李,客气的道别,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在回家的火车上,冯诗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挖了个洞,精神和灵魂上有些东西随着火车的高速前进渐渐离自己远去,被丢进了那个洞里,深不可见。

大三暑假里,爷爷去世了,看着爸爸妈妈日渐苍老的身影,两鬓斑驳的白发,冯诗月不忍心再让爸妈日夜操劳,她提出毕业后回来家乡市里当中学老师,离家近些,可以多照顾父母。

结果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妈妈说:“月月,你脑子这么好,回来当个中学老师太委屈了。你喜欢读书就应该好好在大学里做你的学问,爸爸妈妈帮不上你什么,也绝不拖你的后腿,我们身体都还好,不用你操心。”

爸爸说:“天高任鸟飞,把你关在笼子里等于把你的翅膀折断了,你有多大本事就飞多高,你是我们老冯家的光荣,我和你妈都还身强力壮,不用你惦记。”

弟弟说:“姐,咱家就数你读书最好,你把全家的书都读了。硕士、博士,只要你想读去国外读书也可以,我跟隔壁家三哥说好了去广州打工,我能挣钱养活爸妈,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攒点儿学费呢。”

冯诗月被弟弟逗笑了,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没让她受半点儿委屈,正是有了家人的全力支持,她才能这么多年心无旁骛,全身心扑在学习上,她打心眼里感谢他们,感恩上天给了她这么好的家人,她也鞭策自己好好努力绝不能辜负了这么好的家人。

一年后,冯诗月考取了刘教授的研究生,生活变得更加忙碌,她本打算按部就班接着读博,先踏踏实实把博士读完再做其他打算。

结果今年年后,新成立的X实验室突然公布了一个和福克斯教授合作的项目,要招三个助理研究员,硕士研究生只有一个名额,表现好的话可以被推荐去美国名校读博士,还可以去美国研究所工作。

这对冯诗月来说太有吸引力了,福克斯教授是她另一个崇拜的偶像,能和偶像共事,还有机会去美国见识和学习最尖端的科技。

她很看重这个机会,精心准备了参选论文,虽然竞争很激烈,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成果和天赋能被自己的偶像看到。

同届的同学中除了陈昊,就数冯诗月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最强,看项目属性和负责人的偏好,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尤其是陈昊卷入杨院长的私生子风波被迫退出后,她觉得自己几乎十拿九稳胜券在握了。

可是,最终的结果让她的信仰彻底崩塌了,被录取的竟然是实力最弱的宁菡。

宁菡的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怎么可能进得去这么高水平的实验室呢?她连一篇像样的硕士论文都写不出来,正当冯诗月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传来了小道消息,她和宁菡的参选论文被调换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她当头一棒,开始时她不愿意相信,她觉得这又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造谣生事,可是她想到这几年宁菡的所作所为,她又动摇了。

冯诗月的导师刘教授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女教授,持身公正,是个埋头做事的实干派,这些年她能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是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一些龌龊的人和事,她不想知道都不行,况且她也被压榨过,也遭遇过不公平对待,更何况还有陈昊这个先例,虽然学校调查结果证实那就是造谣诽谤,可陈昊还是被枪打了出头鸟。

想到这些事情,冯诗月坐立难安,毕竟她对这个机会志在必得,她甚至和爸妈讨论过出国留学的事情,对在国内读博的事情不是十分上心。

现在她要认真考虑其他的选择了,可是刘教授下学期要去别的大学任教了,她想联系其他博导的时候才发现为时已晚。加上一直以来她太封闭了,别的教授对这个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学生都不是很感兴趣。

她第一次觉得累了倦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像科学一样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呢,为什么有人的地方就会变得复杂,复杂到她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

冯诗月想家了,想家里简单温暖的小床和爸爸妈妈的笑脸,她身心俱疲,买了张回家的高铁票,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突然间觉得陌生又厌倦的地方,逃离这个冷冰冰的残酷现实。

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很快就发现了冯诗月情绪不对,她比平时更沉默寡言,最重要的是她带回来的书放在桌上一天都没打开,她一直躺在床上蒙头睡觉。

妈妈做了一桌子拿手菜,给冯诗月的碗里夹了满满的肉和海鲜,“月月,你好不容易考到大城市了,千万别回来,回家能有什么出息呢。”

爸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家月月是这山区的金凤凰,金凤凰有多高就飞多高,你别担心家里,爸爸妈妈还能干,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去美国读书,将来,爸爸妈妈还想跟你去美国见见世面呢。”

冯诗月低下头,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她输了,有人靠出卖身体轻轻松松战胜了她,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觉得很对不起父母家人的期待和信任,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性格这么内向这么不讨人喜欢,为什么她只会埋头做事却丝毫不懂得怎么搭建人脉,她对自己的厌恶和痛恨达到了顶峰。

饭后,为了躲避父母,冯诗月出门散步,试着梳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

路上碰到了小学老师,老师很是夸奖了一番冯诗月,“听说你要去美国发展了,以后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师啊。”

冯诗月不知所措地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转身落荒而逃。

冯诗月心烦意乱一夜难眠,索性靠在床上胡乱地翻着手机。她从来不发朋友圈,也很少看朋友圈,鬼使神差般她点开了朋友圈,也许就像当年她无意中撞见宁菡从杨院长的办公室出来一样,冥冥中自有天意。

宁菡新发的朋友圈只有两个字:开心,却配了九张照片。照片背景中出现了日文,应该是去日本游玩了。

看着照片中那张美丽动人的笑脸,冯诗月心中五味杂陈,羡慕嫉妒恨,为什么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生来一副好看的皮囊就可以活得这么轻松惬意,她辛辛苦苦奋斗了二十年都求之不得的东西,人家靠着一张脸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

冯诗月突然被其中一张宁菡戴着墨镜的自拍照片吸引住了,墨镜上似乎映出了一个人影,她忍不住放大调整角度仔细辨认着,她慢慢坐直了身体,瞪大了眼睛,没错,是福克斯教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每张照片都点开放大,仔细寻找着那个身影,她至少在三张照片中发现了福克斯的身影,一张在宁菡的墨镜上,一张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还有一张宁菡的自拍中福克斯伸手搂着宁菡的肩膀露出了一只耳朵和鬓角。

冯诗月觉得天旋地转,她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宁菡的出现让她不断认识到自己的无奈失败和这个世界的残酷,她眼睁睁看着两个她最崇拜最敬仰的偶像大师先后拜倒在宁菡的石榴裙下,她的梦想和希望一点点被撕碎,她的三观和信仰彻底崩塌。

这两天时常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宁菡那张似笑非笑诡异狰狞的面孔吞噬了她的心,她放下手机从床上下来。

天已经亮了,父母已经起床去茶园里劳作,她走进客厅搜寻着,

电视柜上放着的几瓶药,都是她从网上给爸妈买的保健品。她打开钙片看了看,还有大半瓶,她又拿起维骨力看了看,应该是刚打开没多久,基本是满瓶的,她又拿起维生素泡腾片打开瓶盖,已经见底了。

就是它了,她把瓶子里的泡腾片倒到左手上,还有两片,她随手把泡腾片扔进了自己的水杯里,杯子里的水噗噗的翻滚着水泡,她拿着瓶子和瓶盖转身进了工具间。

冯诗月从桌子上拿起一副白色的工具手套戴在手上,她从墙角找到百草枯的药瓶,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把百草枯倒进维生素泡腾片的瓶子里,然后她把百草枯的药瓶盖好放回原处,再把维生素的瓶子盖好,脱下手套拿着维生素瓶子回到自己房间。

她把桌上摊着的书收起来放进背包,然后把维生素泡腾片的瓶子也塞进背包放好,做完这一切,她坐到床边,从床上捡起手机,买了张5月2号回天宁市的高铁票。

说来很奇怪,一向胆子小的她,平时从厨房偷点好吃的都会心跳加快手发抖,刚刚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丝手抖,心跳也稳如老狗。

冯诗月回到宿舍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宿舍里空无一人,真是天赐良机。

冯诗月放下行李,回头把宿舍的门锁上,她从背包里掏出维生素泡腾片的瓶子,把背包推到一边,为了防止里面的液体不小心撒到桌上,她随手抽出一本书放到桌上,然后把维生素瓶子放在书上。

书桌右上角摆着一摞书,书上面放着一盒做实验用的一次性手套,冯诗月抽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来到宁菡的书桌前。没记错的话,右边这个抽屉里应该放着宁菡的内裤和卫生巾,她拉开抽屉,果然里面放着内裤和宁菡常用的那种有薰衣草香味的卫生巾,其中一包开了封,用了一半,她拿起那半包卫生巾转身放到自己桌上。

冯诗月爬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瓶薰衣草精油带下床,打开瓶盖也放到桌上,然后她坐下来,打开维生素的瓶子,把瓶子和瓶盖都放在书上。

做好准备工作,冯诗月从卫生巾的外包装里拿出一片卫生巾,小心翼翼地撕开内包装的粘贴条,把卫生巾展开,拿起维生素瓶小心翼翼地把百草枯均匀地滴在卫生巾中间的位置,放下维生素瓶子,又拿起薰衣草精油的瓶子在卫生巾上滴了几滴精油,掩盖百草枯的味道,然后她放下精油瓶,又小心翼翼地把卫生巾叠起来重新粘上粘贴条。

她把卫生巾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确认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被打开过的痕迹。

冯诗月满意地把那片卫生巾放在一旁,又如法炮制了另外两片,百草枯用完了,她把那三片下了毒的卫生巾装回外包装,起身放回宁菡抽屉里原来的位置,然后关上抽屉。

她回到自己的桌边拿起维生素瓶子和瓶盖,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反复把瓶子和瓶盖冲洗了好几遍,然后关上水龙头,把瓶子、瓶盖连同一次性手套扔进了垃圾桶。

冯诗月最后回到桌边清理战场,发现刚才用来垫瓶子的书封面上有一点百草枯药液的痕迹,应该是来回倾倒的过程中残留在瓶口的药液顺着瓶身流下来的,她用纸巾反复擦拭了几遍,然后滴了几滴薰衣草精油在书上掩盖味道,然后把精油瓶盖好收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她突然觉得饥肠辘辘,早上吃了妈妈煮的茶叶蛋,之后再也没吃东西,她决定去外面的小吃街大吃一顿。

冯诗月平淡地讲述着,说完她抬起头看着童垚说:“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努力、争取、得到,我以为只要我有足够的能力,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得到应有的回报,可是结果,我越努力就越无力。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那些无助和欲望像一个黑洞逐渐吞噬了我的灵魂,我快爆炸了,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在别人眼里,我活成了一个笑话。我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失败,可是,宁菡这种学术混子却可以靠出卖皮囊出卖灵魂就轻而易举成功,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这太不公平了,我累了,放弃了。”

童垚惋惜地看着冯诗月,“你可以投诉或者举报这种不正当行为,为什么要孤注一掷杀人呢?”

冯诗月平静地说:“向谁举报?杨院长?还是福克斯教授?”

4

案件告破,大家都很开心,起哄让韩局晚上请大家吃大餐。

胡宇轩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欢欣喜悦,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韩局发现了胡宇轩的异常,笑着说:“案子都破了,怎么还不高兴了?”

胡宇轩说:“几个优秀的年轻人人生毁于一旦,可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应该是杨景明吗?他却逍遥法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儿堵得慌。”

韩局安慰道:“我收到消息,天宁大学准备开除杨景明了,他现在已经身败名裂了,这也算是对他的惩罚。”

童垚说:“杨景明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面子和名声,从这个角度上讲,张筱之的复仇计划还是成功了的,就是代价有点儿大。”

刘锐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恶都能得到惩罚,也不是所有的善都能得到奖赏,惩恶扬善,声张正义,哪儿有那么容易,这个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简单明了的,初入职场慢慢体会吧。”

胡宇轩点点头似懂非懂。

大家吵吵闹闹开开心心跟着韩局去庆祝,这回终于不是食堂了,案子破了,很开心也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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