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正是暑假旅游高峰期,龙岩附近开始涌入大批节假日游客,十八巷子也迎来流量高峰期。按理说志彬最近也正是忙的时候,但在办公室里却几乎找不见其身影。每年七月中旬,志彬都会这样给自己放几天假期,即便工作上再忙也不例外。
这么做也并是为了什么放松,而是要去给志浩大哥扫墓,自从回国之后这就成了他绝不能错过的例行之事。其实这些年来即便身在国外,每到大哥忌日,志彬也会对着老家的方向,给志浩点上一柱香,那份兄弟情深是外人很难切身体会到的。
而且很长时间以来,林家和苏家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人看见那样和谐,也远不如从前在大院里这么紧密,而其中很大程度还是因为二十多年前那件事。
但此事并非是被忘却了,只不过不再被大家经常提及而已。不过在很多长辈心里,只要每次提起林志浩这个名字,总会引发大家好一阵唏嘘。尤其是对于亲身目睹过的人来说,还有林家那些至亲,志浩当年的夭折只会让人觉得无比惋惜,以及对事情本身的怀疑。
因为志浩从失踪到离世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有些离奇,虽然林家对外界一直声称的是意外身亡,但也只有当年亲身经历的那几个兄弟之间,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时光飞逝,一转眼当初那一群少年都有了孩子,自己的孩子也到了当初那个年纪,但只有志浩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了二十来岁,变作了林家祠堂里最年轻的一张黑白照片。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志浩和林广兴倒还有些相似,二人都对身边朋友关怀备至,也都是永远挂着一副开朗的笑容,他们给人带来的那种舒心和安全感似乎是天生的,就像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由他们撑着,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当然,二人的命运倒也有些相似,因为都是在最美好的年纪,遭遇了生命难以承受的重大打击。只不过阿兴的情况要稍微比志浩强一些,毕竟他两次从死神手中逃脱,能够保全性命确实算是老天爷开恩了。
所以在阿兴出事这段时间,志彬心里若有若无地念及那件事,也总会偶尔会想起志浩的身影。他记忆中的大哥对自己永远都是无微不至关照,也绝不会对着自己发小脾气,即便是志彬做错了事,大哥也会主动站出来替他接受惩罚,二人自小就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当初事发之后,志彬几乎好几年都没能走出那段阴影,每天做梦都是那些撕心裂肺的场景。其实哪怕是到了现在,人到中年的志彬也绝对无法将此事轻易释怀。不过比起之前那种带着怨气的想法,志彬现在也并不再习惯于把这种情绪迁怒他人,而是选择默默消化。
而刚回国那段时间,他之所以和志文之间始终闹得很僵,主要也是由于大哥的死和志文志武两兄弟有着扯不开的联系。不过随着时间冲淡,志彬如今当然不会再去纠结那些难以查明真相的往事,这些东西永远留在心里就好,再度提起也只会有损林家兄弟间的和睦。
比起志彬这种想法,其实志文身为亲历者,内心的不安反倒要强烈许多。他其实很清楚志彬这样怪罪自己理所当然,即便当初志浩是因为想要搭救自己而牺牲,但他总觉得这种一命换一命的牺牲实在是天命不公,事情本来不该发展到这种结局…
其实不仅志文这些年来心怀内疚,同样经历过那件事的志武也根本没有打算就此接受这种结局。从志武参加工作以来,他就一心想着挖掘出当年的真相,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事其实并非意外,而是牵扯到一些难以提及的往事。而且只要一想起大家当初在大院里共同玩耍的场景,志武就发誓要查得水落石出。这不仅对死者是一种尊重,同时也是给志文和父亲还个公道,很显然到目前为止志彬也没能够放下那段哀怨,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误会继续酝酿下去。
只不过当初由于父亲在公安系统任职,他老人家也是为了避免扩大恶劣影响,才主张暂时结案封卷。而在志武工作之后,想要重启调查的难度可想而知,且不说他是从最基层的民警一步步爬上去,即便现在已经调任到省厅,自己也有了一定的关系和实力,但这毕竟是一个早已封档二十多年的案件,很多蛛丝马迹都无从再去找寻。
别人可能不清楚这件事的难度,但志武其实心里清楚,现在要以一己之力去查清一件陈年旧事,难度甚至比实地考古或者修缮档案更甚。毕竟按照刑事案件取证的重要性和严谨程度,他现在即便是从最基础的民间调查走访都难如登天。且不说如今是否还能把当初涉案的人找到,就算能找到那些证人或者目击者,他们也不一定能给出可信或者可用的消息和证据,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记得二十多年前的细节,那些事其实早就该尘封。
然而志武就是这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从下决心查清此事之后,他不仅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升迁机会,也放弃了家乡的舒适生活,但凡有一丁点值得怀疑的线索,他都会连续很长时间不眠不休去刨根问底,也正是这种坚持之下,事情似乎终于有了些眉目。
不过他为了弄清真相,自己倒也在老家落得一个不孝的名头,毕竟从林哲军中风之后,家里老人就需要有人长期留在身边守护照料,而长期在外地的志武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两难选择。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老人在身体每况日下时,挂念的其实依然还是多年前那些事。
其实在每年的妈祖祭时,志武也还是要回来龙岩老家一趟,这也是他回来看望老人的唯一机会,再加上老人不能对着每个人都吐露心声,至少那些往昔的秘密也只能对着大儿子倾诉,所以他也十分懂得老人的真实想法。也正是为了完成老人的临终遗愿,志武也更加坚定了要把这一切查清的决心,而上次回来被志文撞见之后,他也给弟弟说明了自己的挣扎,以及如今正要完成的大事,可以说为了达成这一切,志武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在负重前行。
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来的调查总算是有了结果,那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真相也终于慢慢串联出来。而在结案之前,志武也暂时在单位请了个长假,他必须回来找大家商议一下,并且把这个消息给苦苦等待已久的亲人们,以及早已作古的家中老人。
志武回来的消息当然引起林家亲眷重视,而在家族会议之前,他也希望先把情况给当年亲历的那些人先透露一下,尤其是为此含怨多年的志彬,以及至今都在自责的苏嘉芬。
不过在他通知家人时,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此事是否应该现在公开,毕竟大家现在看上去都相安无事,至少比前些年要和睦许多了,如果这种时候把旧事重提,会不会反倒影响家族内部关系。尤其是对于苏家来说,这个迟到的真相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毕竟两家人也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一件事而分道扬镳,这只能算是一个导火索,现在弄清它也于事无补。
然而比起这些过于保守的想法,志彬倒是对当年真相的渴求无比急切,即便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志浩都已经离开二十多年,甚至家里很多年轻人都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他也绝不希望大哥是带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死因而含冤。所以当志武打来电话时,志彬也决意要召集林家人一起还原公布当年真相,哪怕这份迟来的正义已经没什么现实意义,最起码它总能告慰在天之灵。而且真相如果像志武说的那样,也许以后志文和嘉芬姐也不必再背负此前那样的心理压力。所以这于情于理都算是件应该公开说明的事,至少它绝不会起到什么反作用。
在志武赶回龙岩的当天下午,一同过来迎接的只有三人,也就是志彬、志文,以及苏嘉芬。这也是志武自己早安排好的,在完全公开真相之前,他需要先和几位亲历者商量一下。此事究竟是在兄弟之间弄清楚即止,还是打算以后彻底公布出去。
毕竟几十年来,关于志浩的失踪案其实有过各种说法和猜测。林家对外宣称的是,志浩是在带着两个弟兄去广东游玩,恰逢台风过境,他在船上不小心掉下珠江溺水而亡,所以很多人一直以为这只是场毫无疑点的意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遗憾却还算体面的夭折。
但在林家内部其实也流传着两个版本,其一是志浩被骗子洗脑,带着两个弟弟准备偷渡香港发财,至于帮苏嘉芬治病,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只不过后来被人杀害,只有两个弟弟侥幸逃了回来。另外一个版本,则是兄弟三人之间才知道,那就是当初在珠江上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只不过那件事的幕后细节,却是如今才逐渐揭开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