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番折腾,阿兴在治疗上的配合也不再只是嘴上说说。
为了能尽早进行下次手术,他不仅每天忍着肉体痛苦进行上肢的运动和感知训练,每次也把三爷爷亲手做的营养餐点吃得一干二净,只要抓住这一丝机会,那也绝不会再放弃。
给他希望的除了专家们的高超医术,当然也有来自亲朋好友们的心理支持,志彬也好几次保证过,即便以后他真的只能坐在轮椅上办公,自己也会让他出任家族企业高管,毕竟像阿兴这种人才绝不能因为一点伤残就浪费掉,以后的人生道路还十分漫长。
在阿兴重新为自己竖起希望后,林家人也就各自投入到原先生活状态中去了,大家对此的关心也由原来的无微不至,到后来慢慢变作为其未来做准备。就像志彬一直心心念念的家族企业,只要他真能在阿兴出院时做大做强,即便他是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自己也会给他找到合适的岗位,让他以另一种方式去续写人生,而不是整天沉溺在遗憾之中。
另外一边,随着志彬结婚不久,志文最近似乎又被三伯给盯上了,似乎林哲贵老人的催婚大事从来就没停止过。好在志杰的婚姻纷争分散了老人一部分精力,要不然他一定会想办法催到底,就像志彬前段时间那样,若不是亲眼见证他娶会林学谨,此事绝不会轻易罢休。
其实当志文听说志杰打算离婚回乡发展时,一开始他的看法倒是和志彬不太一样,毕竟自己也是有过失败婚姻的人,尤其是孩子年龄也不大,这种突如其来的家庭破裂,对小孩成长必将造成难以磨灭的创伤,他就曾无数次回忆起女儿当年那份无助。
如今茵茵虽然是在她母亲抚养下长大成人,之前她的状态却也让志文捏了一把汗,要不然后来这姑娘在同龄朋友的帮助下,也开始慢慢走出内心封闭,可能此事志文会内疚一辈子。
然而说到底各家情况都不一样,他之前也听说过志杰的妻子和娘家那边始终态度不好,有些时候实在欺人太甚,即便真是为了孩子去维持这种畸形家庭环境,估计长大之后也只会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妈宝男,所以他们为此不惜代价去争取抚养权,想必也是无奈之举。
这些年来,志文也很多次怀疑过,自己当年如果能把茵茵留在身边,她后来的成长情况是否会与现在截然不同。但比起对家庭的自责,志文其实更多是感慨于母女二人在外生活不易,而且他总觉得妻子当年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所以面对那个女人如今的生存状态,也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哪怕她能痛定思痛戒掉打牌的臭毛病,二人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而谁都没想到,赵兰在女儿出走这半年多来,变化其实是最大的一个人。如今的赵兰早已不碰赌博,也开始反思十多年来自己的种种荒唐。她删除了以前牌友们的所有联系方式,开始去寻找能够多赚钱的各种辛苦兼职,甚至同时打两份工,每天几乎忙到凌晨一两点才回家。这不仅是为了归还赌债,也是为了哪一天能看见茵茵回心转意,能够原谅自己所作的一切,而这些变化都预示着赵兰已经做好准备,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就在女儿离开当天,其实赵兰就在家里痛哭了整整一夜,她当时还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田地。也是在反思之中,赵兰意识到自己对志彬和茵茵的亏欠实在太多,也许正是以前那个自私的自己才彻底毁掉了一个完整家庭,不仅带给父女俩长达十多年的遗憾于痛苦,更把她原本能够幸福美满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种窝囊样子。从小茵茵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半步,如今却毫不犹豫选择离开,赵兰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而时隔半年后,出于对女儿的思念,赵兰打算回来见一下茵茵,也顺便给志文好好道个歉。
接近年底的一个普通上午,志文忽然接到茵茵电话,茵茵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商量,于是志文抽出一整天时间,准备好好沟通一下。原本他以为是女儿准备告知她最近的情感问题,从女儿回到龙岩之后,一直以来就和庞泰走得很近,志文也理解这是因为那个阳光开朗小伙子给女儿带去了极大转变,所以他也确实希望这两个年轻人能够因此慢慢走到一起。不过见面后,当他看见那个熟悉却又满脸憔悴的面孔,志文心里也不由得开始打鼓。
那个让自己年轻时魂牵梦绕的女人,同时也是曾让他伤心欲绝的女人。赵兰现在的状态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不仅身形比以前消瘦单薄,很显然形象上也疏于打理,那个从前在化妆品上就能不断投资开销的女人,现在像是已经学会承受生活的艰难。
“志文,好久不见。”赵兰轻轻咳嗽了一下,显然是为了减轻那种尴尬与紧张,“其实我这次是来道歉的。这么多年,我让你受了很多罪,把茵茵也害得不轻…”
志文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直接回答,眼神中流露出的情感复杂得让人难以琢磨:“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既然你也知道现在重要的是茵茵,那也该清楚她不可能再回去你身边,继续过那种荒唐日子。而且现在茵茵变化很大,她不再是你认为的那种胆怯小姑娘,在人生道路上如今也能自己独立做判断和决定,至少你需要问一下她的意向如何。”
赵兰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这次回来我并不是奢求你们父女俩的原谅,但我只希望,可以在龙岩陪伴茵茵一段时间,只希望她能理解我,也让她知道我和从前不在一样。”
志文闭上眼睛,显然是为了压制心中的波澜。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起来:“茵茵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我不能阻止你们的母女情深,但你如果真的打算留下,你必须保证不再重蹈覆辙,也最好学会自己独立,至少要给她梳理个该有的榜样。”
“要知道,茵茵是因为你才学会了撒谎,因为你变得孤僻极端,也是因为无法接受你的所作所为才选择离开,她的勇气是自己催生激发的,你原本就没资格获取她原谅…”
志文的语气虽然没有变化,但话中责备却愈加激烈,似乎是在发泄十多年来积累的怨气。
此时赵兰只能不断点头道歉,不一会儿便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志文这些提醒无不是扎在心里的刀子,那份难以填平的愧疚沟壑也变成她心中像深渊一样的空洞。
不过始终在一旁沉默的茵茵却忽然站出来,并把父亲拉到一旁,悄悄说了很多他还不知道的事。其中不仅有母亲如今的变化,也提到她早已通过自己努力还清了赌债,如果志文现在真的可以接纳,其实一家三口还是有机会重新团聚过日子,甚至回到过去那份温馨之中。
直到这时候,志文才长舒一口气,或许他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好吧,这阵子你就先留在龙岩,我们和和气气的,也不再提那些伤心事了。”
说完这话,志文将早已哭成泪人的赵兰慢慢拥在怀里,他当然记得,这个女人曾经是多么缺乏安全感,也是多么渴望得到关爱,即便经历再多苦痛,至少这种对爱的诉求不会变化。
其实志文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脆弱敏感,按理说他应该早已对赵兰恨之入骨,即便这个女人今天哭晕过去,他也不会留什么情面。毕竟她曾经说过的谎言实在太多,谁也搞不清今天她究竟真是来悔过道歉,还是只为了自己的独资而跑来继续演戏…
但志文还是拥抱了上去,或许如今的自己也像她一样渴望爱和陪伴,渴望这样的温存时刻太久。十多年如一日的孤苦生活,即便是机器也会疲软,更何况自己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即便没有三伯不停催婚,其实潜意识里,他也早就想结束这种乏味的日子。然而那种对女儿的愧疚,那种对婚姻破裂的自责,使得志文始终没有勇气重新去组建一个家庭。
因为他也很清楚,赵兰当年也并非一开始就胡搅蛮缠,在二人热恋期间时,这个女人也曾展示过她对这份感情有多么珍重。然而婚后不久,也许正是自己工作狂的性格,一心几乎全部扑在事业上,才导致他慢慢疏忽了赵兰的情感诉求,最终让赵兰无法排解的寂寞逐渐转移到赌博、奢侈品这种无聊的东西上。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今天的赵兰变成这样,其实也算有志文的一点影响在里面,而当年二人都还年轻,不知道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丈夫、妻子,更没有做好父母该承担的责任,这份罪责或许不能全部算在赵兰一个人头上。
这次见面后不久,他们也确实像一家人一样,和和睦睦生活了一段时间,而当志文之后忽然提出,其实二人可以找个机会复婚时,赵兰的眼泪浸湿了志文整个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