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志彬已经为铺垫他的新式土楼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即便现在看来时机还没完全成熟,但前期已经可以投入一两个工程建设试水了。
志文从他早已列好的清单里选出了几座早需要改造的楼群,审批工作和文件上的事都已经处理到位,两三个项目几乎可以同时上马。与此同时林广兴的工程队也蓄势待发,不仅做好了同时数个项目同时开工的准备,还提起抽取了一支小组用于临时调配。
另外一边,周波也为该工程铺平了政策上的道路,这本就是功在千秋的利民项目,只要民众情绪已经处理好,提前商量妥当了一切费用事宜,官方必然是要支持到底的。
不过在最终确定下来施工方案时,志彬和志文两兄弟都不赞成三个工地同时开始,毕竟老楼改新楼现在还完全没有案例可依照,这一切的经验都只能从一次次实践之中摸索,一开始还是从某一处作为试点,之后每改一座,或者每新建一座,才好陆续给以后提供修改空间。
其实要说单纯去新修土楼,庞泰的新式土楼方案现在已经足够用了,之前在梅林镇的先例就已经被他调整的很完美,无论从工程造价还是技术难度来讲都已经很适合作为大范围推广的典范,而且从后续民众入住反馈来看,也是深受广大住户的一致好评。
然而改建和新修当然是两码事,毕竟传统土楼本身的修筑方式完全是土方夯起来的,和大部分现代建筑几乎天差地别,不仅整体上十分脆弱,很多细枝末节处也需要格外当心,更何况有些老楼正是因为出现结构性问题才不得不急于改建,年代长久使其更加脆弱。
所以真正要说技术难度和工程周期,改建一座所需花费的精力、时间、人力和资金甚至比重新修建更多,只不过志彬他们的出发点就是想办法去保护老楼,如果只是为了实用价值和经济效益,那当然还是传统地产开发商的那一套,全部拆了新修也就好了。
即便如今策划案已经做好,但正式开工之前,这天志文也带着庞泰他们几位年轻人过来施工现场,打算再好好核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前他们几人当然经常跑过来,这样才能现场情况作图搞设计,现在也是想最后看一下,顺便给林广兴他们再详细讲解一下工程细节。
毕竟他们要做的是在保留土楼原本风貌的基础上,对整栋楼的结构进行现代化加强,并且添加诸多方便生活的管路线路等设施,这其中要解决的困难丝毫不亚于之前对世遗土楼的翻修。而二者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之前是完全按照古法和原材料进行维护修补,最终呈现的效果要尽可能贴近历史本貌。现在要做的改建工程则是一种脱胎换骨,甚至大部分墙面和土木结构都要彻底摧毁并重新铺设,房间内部也要进行现代化处理,几乎可以说是一种重建。
表面上是彻底改建,不过该存续的东西也千万不能被忽视了,所以这次工程要说难点最大的地方,就在于选取二者间的一个平衡。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对本项目抱着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此时大家在楼内四处查看着,同时等待着志文发号施令,希望他能再多提些建议出来。
“阿兴,你过来看这个地方。”志文正附身在一个楼道转角查看着什么,他对年轻人们招了招手,大家都赶紧聚拢过去,看样子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准备交待。
顺着志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楼梯柱子上一个小小的裂痕引起大家注意。庞泰这时候还不明所以,不清楚老师这是打算表达什么意思,但工程实干经验丰富的林广兴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并找助手拿来一只小巧的木工锤,看样子是打算用蛮力沿着那道缝隙撬开。
“二伯,还得多亏是您眼力好,这一窝白蚁要是现在没处理好,之后肯定是极大的风险。”
听了林广兴这么一说,庞泰当即瞪大眼睛,他当然知道白蚁对建筑的危害性有多大,就算是一栋大厦,如果忽视了白蚁防治问题,不出一年就会导致很多安全隐患。小伙子听到这儿也忍不住张大嘴巴惊讶道:“没想到这玩意儿藏得这么隐蔽,以前我还只在书上见过…”
众人正聊着,林广兴已经把这根木柱撬得七七八八,由于里面早被白蚁啃噬严重,这根原本结实的柏木现在已经变成中空的,三两下功夫那触目惊心的大洞就展现在众人眼前。
“真没想到这种地方也被破坏如此严重,难怪房子时间长了会出现各种问题,甚至还会坍塌。”庞泰点了点头,忽然产生了对此的一点好奇:“不过咱们现代建筑材料一般都有用于防蚁的化学处理方式,真不知道古时候遇上这种问题会怎么处理,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其实对付这些小玩意儿,咱们老祖宗一直以来也有自己的办法,只不过现在住户越来越少,担负维护职责的人自然也就少了,你们过来看这边。”志文说着,又把手指向柱子底部缝隙中残留的白色痕迹:“古时候一般用生石灰加冰片混合的膏剂来防虫,虽然整体效率不高,但只要勤加看管,也能避免很多重大的安全风险。不过现在嘛,估计已经有很多年没人管这些事了,你们看墙上掉落的那些草灰,当年住户众多的时候这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
听着志文的讲解,大家也都开始感慨今非昔比,毕竟时代的车轮之下即便再怎么辉煌的过往也都可能是昙花一现,如果土楼的入住应用率一直这样衰落下跌,可能这些东西也不再会有后人知道,大家也只能从资料里去寻找祖辈们沿袭下来的生活方式。
除此之外,就像志文以前多次提到的那些土楼设计小巧思,比如楼顶上收集雨水用作防火的系统性设施,以及整个楼内外贯通的引水和排污渠道,也都需要人经常去维护,所以为了应对这种极其依赖住户主动性的缺陷,土楼的现代化改造就必须包括应用现代建筑技术。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改建也是适应时代发展的大势所趋,毕竟真正离不开土楼的那种老人现在几乎都已经入土,可能再过个几十年,这批从小生活中传统土楼里的人也就彻底从世界上消失,而如果想让一代接一代的年轻人都能接受这种建筑及其生活方式,那有可能几十年后还要需要进行一轮大范围的改建。正所谓穷则思变,当大家都已经发现这种事物开始走向末路时,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引领变革的潮流,也只有把大家越来越丰富的生活需求提供到位了,这样才能让这些冰冷的砖瓦更加贴近生活的温暖,也才会真正一代代流传下去。
大概转了几圈之后,志文带着众人在大厅里稍事歇息,除开做一些具体到每一项的施工部署之外,他还发表了一些总结陈词式的看法,希望这些年轻工程师们能够真正懂得这种改建的意义,也希望他们能在以后多发挥这种精神,而不只是为了利益或政绩去工作。
“当志彬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那时候咱们想的也只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方式,也就是现在梅林镇那边的新式土楼。不过现在咱们要做的则是两头兼顾,既要保证咱们原汁原味的风貌得以保留,又要实现让现在的年轻人们住得舒适,比如在庞泰的设计方案里,还有很多和国际接轨甚至有些超前的设计,从外面看来是仿古的土楼,但室内装潢又有很多现代简约元素,说实话我起初觉得这是有些贪大求全了,但没想到你们能完成得如此出色。”
志文拿出随身水杯喝了口茶,脸上颇为欣慰地环顾着众人。
“其实我很欣慰这项工程是由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完成的,因为也只有你们才知道同龄人们需要什么,也更能把握住时代的脉络。因为我始终觉得你们的创造力才是最宝贵的,虽然比起老一辈人来讲,没有太多在土楼大院里的成长经历,但你们则更能找到那个平衡点。可想而知,如果是咱们局里那些人主导这件事的设计,最终可能连两头都抓不住。”
不一会儿,当众人准备驱车离开时,志文又提出更改行程,似乎是要去其他地方转转。
“今天大家都很累了,不过我也想再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也许你们之前已经走访过很多本地古街,也见识过各种土楼,这个地方你们甚至也去过几次,但感想肯定都有不同。”
不一会儿,车队来到永定区,大家按次序来到承启楼前。这地方原本就是永定的‘楼中之最’,无论规模还是入住率都是当之无愧的楼王,自从申遗成功之后,就更是引来无数游人参观游览,而其中最让人叹服的,也当属里面世世代代居住着的江家这个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