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志彬把堂弟送上飞机,与他同去的还有一整个律师团队。
这当然是志彬斥巨资找来的专业离婚诉讼律师团,据说费用高达六位数。面对弟媳这种蛮横行径,二人能做的就只有诉诸法律正义,否则像对方那种仗势欺人的劲头,就算志彬亲自出马估计也会被狠狠敲一笔竹杠。俗话说道理讲不过就耍无赖,无赖耍不过就讲法律,这个社会从来都是软的怕硬的,而向来软弱的志杰这次也总算在堂哥的撑腰之下硬气了一回。
除了准备好抚养权诉讼之外,志杰另外还收集了很多二人离婚前的财务证据,对方这次想要他净身出户也没这么简单,有了志彬这种全方位帮助,事情在半个月内应该就能有结果。
这件事原本是志彬瞒着三伯悄悄帮他做的,但志杰为了让父亲不再担心,也很快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老人。于是另外一头,林哲贵最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伤怀,在消除了心病之后,甚至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足了一大截,什么肩周炎老毛病居然也奇迹般地缓解不少。
所以这天老人在振福楼再次亲自下厨,一来是为了弥补前段时间的家宴一直缺席,二来也算是给志彬表达谢意,毕竟他深知志杰天性软弱,要是没有志彬的帮助,这小子绝不会轻易下那种决心,说不定到现在都还一个人躲在宾馆里偷偷流泪。
有了林哲贵亲自出马,大家自然而然都会给他赏脸到场,再加上林家子弟们早就想找机会好好品尝一下‘林老三’远近闻名的手艺,于是大厅里很快就变得座无虚席。但欢声笑语之间,众人很快也发现今天怎么少了另一位老人,也就是那位曾经战勋赫赫的林哲魁。
问了一下苏榕老太太,大家才知道哲魁现在居然还躺在床上睡着,似乎不愿再下来喝酒。这就奇了怪,虽说老爷子精神上一直不太对劲,不过他身体始终都还不错。而且林哲魁向来海量,也几乎不会错过每一局酒席,按理说也不会是因为上次醉酒而卧床不起。思来想去,志彬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之前大家在提及志财的去向时,触碰了他最脆弱的神经。
可想而知,老人即便是精神方面出现问题,但在一些触及记忆深处的重要事物上,还是能辨得分明。其实不光是林哲魁这种情况,就连精神病院里有很多比他更严重的躁郁症患者,甚至是精神分裂症,都有短暂的清醒时刻。很难想象这些人在清醒的时候该如何面对自己,又要如何想自己解释那些痛苦回忆,如果林哲魁真的对儿子失踪的事耿耿于怀,那以后大家最好还是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毕竟心病只能心药医,这绝不是几句劝慰能解决的事。
开席之前,志彬本来想再上楼去请老人,但林哲贵从厨房里风风火火忙完出来,很快表示这事别人去了没用,只有他自己去试试才行。果不其然,也不知两位老人在楼上聊了些什么,更不清楚林哲贵是否一直能戳中这位弟兄的软肋,总之二老最终还是扶着楼梯走下来。
林哲魁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比起前几天那副看透世事的淡然目光,如今老人不仅眼神涣散,就连他那套新衣也显得皱巴巴,就像他脸上的沟壑一样。
“三伯,您这是使了什么法子?刚才咱们好说歹说都不肯下来,您这一出马怎么就立竿见影了?”志彬悄悄附在林哲贵耳边,这会儿显然是好奇心爆棚。
“哎,说来惭愧,回头再聊这事吧…”林哲贵显然觉得这事不好在大家面前提起,或许其中过往都是难以外扬的家丑,最好等没人了再慢慢详谈。
三伯这话都说出口了,志彬也只好暂时收起好奇,如果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作为晚辈也确实不好再继续打听,老人往往都希望能在晚年保留一个好名声,这当然无可厚非。
席间,大家果然没人再聊和财哥有关的话题,这种默契当然都是出于对老人的关心,像林哲魁这样吃了一辈子苦的人,确实不应该在晚年继续为后人忧心什么。
很快又到夜里,志彬在返程途中,再次见到了那个衣衫不整的流浪汉。不知为何,每次遇到此人,他总觉得对方始终在躲闪自己的目光,简直就像怕被认出来一样。
几天之后,两个好消息传到志彬耳朵里,其中之一自然是志杰那边的进展情况,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二人预估的方向前进,他前妻那边当然不愿意为了孩子花费太大代价去请什么律师,即便暂时不愿松口,等诉讼环节到了还是要服从判决书。
另一个消息是来自龙岩检方,据说那位曾深陷传销的林伟已经申请到了好几次减刑,如今是彻底痛改前非了,也即将迎来刑满释放。
其实一开始林伟根本不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犯罪行为,他总觉得自己从事的是一份前途光明的投资事业,但在几个月后随着每天不间断的思想教育,他才恍然大悟。这一年多来在监狱里十分配合管教,也终于愿意认识到自己错误。为了表彰他的服从和良好表现,原本三年的刑期被缩减到两年,后来再次减刑到一年八个月,如今已经到了提前出狱的时间。
但林伟的父母离开较早,其他亲眷也都各自在天涯,龙岩这边的熟人都少得可怜,家里唯一能去迎接的就只有他舅爷。不过当这小子出狱之后,居然在监狱门口见到志彬和几位‘广字派’的同辈们也在门口等候,这一瞬间他几乎是热泪盈眶地跪下表示感谢。
这次接风是林哲贵组织的,虽然之前林伟做的那些事让老人气得咬牙切齿,但回过头来一想,这孩子其实也只是被人蛊惑,一时误入歧途而已,否则也不会在监狱里接连给自己和志彬写了十多封道歉信,从他在信中诚恳悔过的态度来看,应该是真正的浪子回头了。
作为之前那个案子的受害者之一,其实志彬的实际经济损失并不大,但这件事对他造成最大的阴影,就在于对同族亲眷丧失了该有的那份信任。不过时过境迁,林伟既然已经受到了自己应得的惩罚,而且自己也确实开始悔过自新,那当然还是要接受他回归大家族。
祠堂里,哲贵老人高高扬起戒尺,每一下挥舞都落在林伟身上,从响声听来也打得实实在在。和迎接归乡不同,这种专门用来惩戒不肖子孙的工具可没有鸡毛掸子那样柔软,每打一下都让林伟冷汗直冒,但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发出呻吟,最终硬生生咬着牙坚持下来。
这毕竟是在列祖列宗面前,洗涤他从前的罪恶灵魂,此类仪式也绝非打个马虎眼就能糊弄过去。家庭是最早的也是最小的社会单位,从古至今都有着不可缺少的教化职能,尤其是各个重视传统的大家族,对门楣尊严都是极为看重,所以林伟也必须接受这份关爱式惩戒。
惩罚之后又是一番繁文缛节,在林哲贵老人诵完家训之后,林伟虔诚地磕了十多个响头,这才能颤颤巍巍站起来给祖宗们进香,而这也意味着他从此之后能够再次融入林家。接受了惩戒和洗礼,林广兴立刻取出早已备好的跌打药酒,给这位失足的弟兄查看伤势。林哲贵不愧是多年掌勺的大厨,刚才挥舞戒尺的力道丝毫没有收敛,确实打得这小子浑身乌青。
但林伟此刻脸上却是挂满笑容的,因为老人扶起他后,也表示要亲自下厨,在尝到戒尺的威力之后,也要让他好好尝一下自己的厨艺才行。
就这样,欢声笑语再次充盈着振福楼,虽然刚刚出狱的林伟现阶段还没有一个长远规划,但他已经表示自己要重振旗鼓做出一番事业来报答家人。不过这小子现在是身无分文,甚至还有没还清的外债,为此林广兴拍着胸脯保证,不仅可以给他提供不错的岗位,以后也会帮他还清债务,毕竟大家都是同个屋檐下长大的,一定要照顾一下有难处的自家兄弟。
“阿伟,你现在也还年轻,以后重新做人,翻身的机会多的是。一家人就不计较什么过往了,只要你真的肯踏踏实实悔过,咱们做弟兄的肯定要好好拉你一把。”
“真的多谢兴哥,多谢志彬叔,还有三爷…也谢谢所有人对我的支持,大家肯原谅我以前的过错,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我实在是…”林伟说着说着又开始涕泪横流,此时似乎不再需要更多言语,于是站起身来又端起酒杯,敬了桌上所有人,随即一饮而尽。
在众人觥筹交错之间,从来没出现过情绪波动的林哲魁老人忽然崩溃大哭起来,这情况也是让众人吓了一跳,按理说他的躁郁症已经几十年没有复发,难道忽然之间引发旧疾了?
这时候还是林哲贵反应快,急忙凑上去,对着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又才把他带上楼去休息。奇怪的是,似乎每次他一出马,林哲魁的情绪就能立刻收住,志彬这次终于是放不下这份好奇心,打算向三伯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