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抚养费的事,茵茵没跟你说吗?”
赵兰指尖夹着半支烟,眼神始终没有看向志文这边。很明显她刚才虽然没有现身,却也一直在门外观察,在见到女儿始终没打算伸手要钱后,才决定自己出面。
“妈,我这次回来是祭奠爷爷的,您能先别提这件事吗?”就在志文不知道如何应对时,茵茵忽然站出来挡在父亲身前:“一见面就提钱?钻进钱眼里了?”
姑娘这话说得很重,显然是做好了和母亲对抗的决心。但女人似乎没有把女儿的话听进去,也丝毫不在意她对自己的评价,而是郑重其事回答。
“别忘了,前几天走的时候你怎么答应的?”赵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眼神直直盯住女儿:“你还是个学生,现在连一张回老家的机票都掏不出来,你觉得这是凭空变出来的?”
“但是你答应我的,也还是没做到!我想参加葬礼你拒绝了,我想去安慰一下爸,你也不答应,之后我就只是想去祠堂里给爷爷上一炷香,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肯…”
说着说着,茵茵又止不住哭腔,想必她这些年早已习惯哭着在母亲面前求她。
这回赵兰有些哑口无言了,此时志文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茵茵就回了老家了,只不过由于前妻的阻拦,所以女儿只好全程在一边看着爷爷的葬礼完成,到最后老人入土为安,她也没有一个到灵前磕头的机会,想必赵兰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不引起林家人注意。
“那好,现在你已经如愿见了人,如果非要去给你爷爷上柱香,我也不阻拦了。”赵兰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耐烦说道:“但我也要趁机会说清楚,这件事关于你自己以后能否正常求学,你非要把我看出见钱眼开的人也无所谓,自己掂量清楚就好。”
听到这儿,志文忽然泛起一阵心酸,原来自己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原来女儿这些年在母亲身边过得并不好。虽然他之前听说过,赵兰离婚后很快就找了个老板再嫁了,但志文不知道的是,那人流年不利,欠下一屁股债之后跑去了东南亚,从此杳无音讯。
所以比起回老家的嘉芬和苏谣,这母女俩一直漂泊在外的日子实在是艰难。
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是为了帮女儿完成学业,志文也必须拿出自己的积蓄来。但这些年他大部分存款都用在了公益上面,去年衍香楼修缮时他也取用了不少,现在也不知够不够女儿解决眼前需求。如果她们的缺口实在太大,到时候还得想办法去筹借一点才行。
“妈!少说两句不行吗?爷爷才刚刚过世,爸现在还在伤心…”
这话没说完,赵兰却忍不住冷笑起来。
“想给我演这出苦情戏?你们父女俩感情倒是不错啊,但也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没跟他走,他这副鬼样子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了,你觉得他除了能给出几个钱以外,真有本事把你拉扯大?要不是我整天管着,你恐怕也和他一个德性。”
看着母女俩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志文也终于忍受不了,最终一脚插在二人视线之间。
“行了,你们不要为这种事吵,虽然合同上我已经不欠你的,但作为父亲,女儿要上学的钱,该出的我还是一分不会少。另外,我也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离婚协议上的约定,每年至少带女儿回来一次,这是我的底线。”志文说着,忽然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页纸张,当场就要写一份书面保证,因为他很清楚赵兰的性格,这些事情如果不给她立下明文的条子,她也绝不会轻易答应,而且这也可以作为一种约束,想拿到钱就必须先完成约定。
“爸,您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我自己上学的钱,我会想办法勤工俭学打工去赚,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暂时保留学籍,等挣够了再回去接着上…”
“茵茵你放心,就算没有你妈妈要求,这些事我也绝不会放着不管。而且你妈妈也没说错,爸别的本事没有,至少还算能赚点钱供你读书,以后有什么需要了,只管来找我就好。”
立好了字据,这场简短见面也草草收场,在女儿离开龙岩之前,他也带着茵茵前往祠堂,好好给逝者敬了香磕了头,最后亲自把二人送上飞机。
按照二人的新约定,志文需要在下次见面时候给女儿打款三万元过去,这个钱对他这种级别的工程师来说,也只是两个月工资而已。这边虽说是把话放了出去,但志文账头上剩下的其实不多,因为他是把工资卡直接绑定了基金会的捐赠项目上,很多钱都没办法直接提出来,如果想要赶紧再次见到茵茵,那还得另外想点办法。
至于最近的方式,自然就是十八巷子的开发工程。如果这个项目能很快落实下去,志文至少能从公司领取到数万元奖金,这还不包括志彬答应他的分红。
当然,十八巷子作为旅游产业,一时半会儿回本是不指望的,而且这个钱他原本也不打算接手。毕竟志彬做这个事业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赚钱,他早就听三伯提起过,这是志彬为林家日后重聚而打下的基础,未来可能会作为家族企业传承下去。
从另一方面来讲,本地文旅业也是志文很长时间以来都愿意出力支持的,这不仅对文保事业有重要意义,也是基金会的一个长远目标,只要相关商圈发展得当,将后来还能对本地人口回流造成积极影响。所以这种半公益事业,即便让志文免费去帮忙,他也是义不容辞的。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志文再次频繁跑去巷子里作图想方案,自从上次和志彬在景区规划上闹了分歧,二人就很少在这方面交流过。
志文自那之后当然也反思过不少次,对于他这样的建筑工程师,心里想的自然都是如何设计出各方面兼顾的完美图纸,而这种理科生思维恰恰不太适合做生意。时间和成本只是一方面,有时候规划越仔细,真正施工和运营起来反而会造成设计冗余,给管理带来诸多不便。
不过作为从小经商走出来的志彬,又经常会走入另一个极端。他从来都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几乎不会在细节上面推敲太多,只要有想法就会第一时间变现,即便是后来出现设计上的粗糙漏洞,他也只会想着缝缝补补,而不是推倒重来。
让这样两个人首次在一起合作,怎么可能不吵翻天?
当然,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设计和规划的问题只要能寻求到统一方向,总会拿出一个让大家各退一步的最终方案来。但最近汪华这边,却是出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大问题。
按理说这种有政府出力的旅游开发项目,在民众搬迁和赔付问题上都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但这天汪主任把志彬和志文两兄弟叫来一起商量对策,大家才知道这背后可能还存在更深层的利益问题,如果不想办法一次解决好,以后还会麻烦不断。
“汪主任,您的意思是,小户型居民人口的调查通过率连20%都不到?”志彬皱着眉头不断询问:“那之后还怎么推进改造啊?这不是满街的钉子户吗?”
“而且刚好咱们要改的大头就在这些小平层,土楼住户虽然大都同意,但他们那边住房环境其实变动的规模更小。”志文看着图纸陷入深思,也不由得发出一阵阵叹息。
“哎,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现在已经让社区去挨家挨户做工作了,反馈依然不理想。”
汪华说着自己也苦笑起来,谁都没料到这第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我就想不通了,咱们的补偿力度明明这么高了,有钱白不拿?而且这也不是要他们拆迁,改造完成后大家都是要搬回来的,这么丰厚的条件,为啥还不同意?”
“那就说明不是赔付金额的问题,这其中肯定还有一些人在组织反对,如果现在不查清楚,说不准以后施工的时候,他们还有可能带头闹事。”志彬翻看着汪华递过来的资料,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有些害群之马,想独自多吃些回扣?”
“这个猜测也不太对,我看调查回执单上说,一些人是因为要保护自家祠堂,一些人是打着旅游开发污染环境的旗号,各种理由五花八门,看上去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安排。”志文说着又看向汪华办公室里的档案柜:“如果咱们有以前的开发档案做借鉴,或许能知道这些人的真实想法,到时候也不用再这么麻烦去瞎猜测了。”
“对,咱们还是要先把村民的思想工作处理到位,最好不要采取强制措施,反正到时候这片旅游区真正受益的人也还是他们,如果能相互理解才是最好的。”
“哎,只希望事情真能顺利进行吧,不要闹得最后商家、政府、居民三败俱伤。”
汪华说完这话,又匆匆离开办公室,忙着去给他的科员们下达新的调查任务。从他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似乎同类的事情在龙岩地区以前还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