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交流在众人欢声笑语中散去,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满足。
汪华开始筹备一场学界精英云集的文化沙龙,刘老师也终于找到人牵头组织他心心念念的基金会,就连那些当地老板,在见到有人原因出大头时,也都不再为组织的资金缺口发愁。
自我感觉最舒服的当然还属志彬了,他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下,在一声声‘林会长’之下,似乎忘记了建立基金会的初衷,尽管现在离它真正挂牌上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确实,志彬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在家乡感受到这种热情,哪怕是从前在父亲的公司里一呼百应,也远不及一群为了共同理想目标的志士来一声赞叹。
一切计划本已妥当,在所有人各自回家后,志彬傍晚时分却忽然听到敲门声。
这都散会许久了,来人居然是林志文,难道刚才他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或者是临时想起啥重要的事情要来知会自己?
即便志彬挡在门口,不太愿意让堂哥进来长篇大论,但在儿子面前,他至少要做出点榜样,不能真的让志文在门外和他大眼瞪小眼。
“文哥,怎么了?”
兄弟俩坐在茶几旁面对面,林志文递过一支烟,志彬出于礼节回找一支。志文自己虽然不抽,却也点上让它自己燃着,看样子今天是打算说点掏心掏肺的话。
这时候志彬其实有点担忧,他怕堂哥忽然再提起几十年前那件往事。即便他知道林志文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在为那件事愧疚,但人命关天岂是愧疚就能弥补过错的?如果林志文今天是腆着脸过来求原谅,哪怕儿子就在家里,可能志彬也会立刻把人轰走。
还好,志文今天要说的话,其实与那件事没有半点关系。
“阿彬,你回来这么久,当哥的也没有和你好好聊上几句。”志文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今天我也不得不出来劝劝你,你关心咱们的文化自然是好事,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怎么,你有何高见,也不妨说出来听听?”见堂哥只是为基金会的事情过来商量,志彬心里也算松了一口气。
“原本是两件事,一开始我也是不赞成你一次性为创办基金会投资那么多,不过大家盛情难却我也理解,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现在基金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有你举办沙龙的想法,我觉得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哦,搞了半天,早上三伯打电话劝我,是你请他老人家来当地说客。”志彬摇了摇头,不解问道:“我简直要被你搞糊涂了,当初让我关注这件事的是你,现在怎么让我停手的也是你?咱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怕我抢你风头那是玩笑,但我实在想不通为啥。”
“不是让你停手,只是办每一件事之前,能多想想咱们做这些准备是为什么,具体怎么落实下去,最后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每一笔投资有何意义。”
“怎么就没意义了?下午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办沙龙就是扩大影响力呗,咱们既然要开启公筹,那在此之前肯定是越多人知道这件事越好啊。”志彬说着,脸上不免透露出一种嫌弃的神色:“你成天都是忙工程做设计,没接触到过这些先进的东西我也理解,不过我也想拜托你别老是一副长辈姿态,有时候老老实实看着比指手画脚强得多。”
这番回答瞬间把志文呛得无言以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也只好埋头抽烟。但志文好像忘了自己并不会吸烟,接连咳嗽之后,林洋赶紧倒来一杯白水。
沉默良久,直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志文又忽然问道:“这次活动,预计需要花多少钱?”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反正是很划算的开支,到时候如果有时间,别忘了来参加一次,也算长长见识行吗?”
志文并没有理睬堂弟口无遮拦,而是自顾自算起成本来:“酒店大堂场地费、做客嘉宾的出场费、电视台的收费…就按照举办三天,杂七杂八算下来,也得有个二十多万了吧?”
“你现在算这些干嘛?这么一点其实都算不上什么投入吧?如果媒体那边我再多下点功夫,等到时候公募流程启动,最起码会有上十倍的回报…”
“那你知道,我们翻修衍香楼,用了多少钱吗?”志文忽然打断了他的发言,他以前还很少这样中途插话进来。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劝告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最终也只好苦笑着来了句:“哎,行吧,就当你找乐子玩玩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自己一分力不出,还阴阳怪气起来了?”
眼看着二人话不投机,林志文也不打算多留,走出门外接连说了几声抱歉后,志彬隐隐约约听见堂哥在楼梯口补充了一句:“阿彬,记得脚踏实地…”
莫名其妙的造访就这样匆匆结束,志彬甚至不清楚堂哥找自己究竟有何打算。
但另外一边,林志文已经开始后悔把汪华介绍给志彬认识,他太了解这两个人了。
志彬是绝对的行动派,说话做事说一不二,并且往往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能立刻抄起家伙开始干。这样的人很适合闯荡,很容易把握住机会,但也容易栽跟头。
汪华则是妥妥的理论派,读博归来的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学术理想,即便是在工作中也经常因为提出的纲领太过空泛而备受诟病,不过他思考东西的深度,常人难以企及。
回归到文化保护这件事上,这本来应该是落到实处造福民众的大项目,如果要把它比作一艘航船,那志彬就是给整艘船提供动力的引擎,汪华则是规划航线的领航员。这样的组合往往会让船难以掉头,志文虽然并没有把自己看作舵手,但他其实最适合担当这样的角色、
志文是做工程出身的,理科思维的他会从最实际的角度去看待每一个决策,这样难免畏首畏尾了一些,不过也能帮助团队避免撞上礁石和漩涡。
可惜的是,现在引擎还听不进去舵手的意见。
一星期不到,声势浩大的文化沙龙就这样被汪华和志彬二人组织了起来。汪华请来不少在文化研究方面久负盛名的专家,甚至还托关系找来一些社科院的真正大咖。而志彬这边,为了能好好招待这些头衔长到一口气读不完的学者,也风风火火安排好了最贵的行程。
商人的逻辑通常很简单,一分钱一分货,最值钱的就是最好的。志彬觉得自己要让大家感受到诚意的最好办法,就是疯狂砸钱进去。
龙岩最好的酒店,从大厅到住宿部连包会场装饰,几乎都让志彬用钱砸通透了。电视台也出动了好几位记者,五六个机位全程跟踪记录。此外那些受邀而来的名家学者都是按照演讲授课出场费用来算的,这一番折腾下来,志文预估的二十多万肯定兜不住。
志彬反正觉得这钱花得值,因为光是听汪华提起的那一串串名称,他都已经忍不住上去逐一打招呼。什么某某大学的特级职称教授,什么某某协会的专家主席,志彬实在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样一群人汇聚一堂,会产生怎样的思维碰撞。
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大咖们,志彬也在沙龙活动前夜举办了盛大的晚宴。一来是想在这样相对私下的场合里,结识一下这些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专家们。二来则是让汪华给大家提前介绍本次活动主题和明天活动现场的一些注意事项。
不过他实在没想到,晚宴给他的感觉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谐。整体气氛是两极分化的,甚至他们已经悄然分成两派坐在席间。
活动前夜这种感觉还并不明显,但到了第二天,情况就有些收不住了。
其中一类给志彬的印象最差,那种文人官员特有的迂腐气显露无疑,除了相互恭维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思想显露出来,反正都是知名学者,那这种场合就要赶紧累积人脉。
而且这类人媚俗媚金的感觉尤为明显,或许是想为自己的研究项目争取到投资经费,总之在酒桌上的话术是无所不用其极,几乎全奔着互留联系方式和巴结老板去了。
至于另一派,其实更让志彬头疼。
他们是真正埋头治学的一类人,且不说自古文人相轻,汪华请来的专家大都是有着各自专长的研究领域,而一旦让他们开始讨论同一话题,分歧会不必可免地变成辩论。
要单说是辩论其实还好,毕竟学术交流的精髓就在于思想碰撞,只不过他们之间的辩论好像没能产生结晶,反而是奔着单纯批驳对方的观点去的,最终闹得气氛都有些僵。
总而言之,这次沙龙讨论的主题几乎没有被他们重视起来,要么是避重就轻随便说些官话套话,要么就干脆一下子拔高到别人听不懂的领域。以至于下午时分有两位老教授忽然把话题扯上古代处世哲学,然后把整场氛围彻底带偏…
志彬在会场上眯着眼四下一扫,并没有发现堂哥的身影,或许他早知道情况不会如预料中那样顺利,所以根本就没打算来参加。
其实志文倒也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没工夫来这凑热闹,最近忙着规划新的翻修方案而已。
如果按照志文的话来讲,客家人的问题,自然是要深入地方扎根,或者让自己人去研究解决。很多事情无论将其理论研究得多么透彻,都不如一套行动方案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