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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章 碌碌风尘为家忙 悠悠岁月悟情长

新学期的钟声敲响,李明菲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瞬间变得忙碌而充实。作为亚洲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从组织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到耐心调解矛盾,学院大小事务都离不开她的身影。她总是精力充沛,笑容满面地穿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仿佛有用不完的活力。

因出色的学习成绩和领导能力,学院推荐明菲去外交部实习,这让她既期待又紧张。最近,她一头扎进外交礼仪的学习和相关政策法规的研究中,每天忙得连轴转,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清洋每次给她打电话,室友都会说一句“明菲还没回来呢”,韩清洋虽然心情失落,但他深知明菲正在为梦想全力以赴。

九月,韩清洋也开启了忙碌而充实的生活。课堂上,他全神贯注地听课,不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课余时间,他每周上两次家教课,凭借扎实的知识和耐心的讲解,深受家长和学生的喜爱;其余时间,他则全身心投入到社会调查中。市区的照相馆数量众多,他和伙伴们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走访。尽管一天下来疲惫不堪,但也能有百十元的收入。夜幕降临,三个伙伴总会买上几瓶啤酒,炒两个热菜,在102小酌一番,分享着一天的经历,在欢声笑语中驱散了满身的疲惫。王功每周二傍晚都会来勤工俭学中心,仔细检查他们的任务,报酬在周五便会打到清洋的账户上。

郭凡这学期被分配到杨家坨派出所实习,初来乍到,面对所里繁杂的工作和百姓的诉求,他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时间来师大找慧敏。而罗慧敏认真地做着两份家教,一有空闲就从清洋那领点社会调查的任务,周末还经常到中心帮忙整理资料,把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生活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国庆节到了,有三天假期,韩清洋决定在回家途中去清城做社会调查。一号清晨,天边刚泛起一丝曙光,他便跨上那辆二八大杠,迎着凉爽的微风出发了。风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仿佛在为他加油打气。早上八点多,他骑到清远一中附近,肚子早已地叫了起来,赶紧找了个早点摊,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油条和豆浆,然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照相馆这类店铺大多开在学校附近,他在一中附近走访了两家,接着赶到三中和四中附近,又走访完三家时,已经到了中午。饥肠辘辘让他的思绪突然飘回高中时代,想起了常去的那家快餐店,还有那段关于“烩饼”的故事。

顶着烈日,韩清洋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家熟悉的快餐店,只是店主已不是那位大叔,一个年轻男人热情地迎了上来。韩清洋点了四两烩饼,忍不住问道:“以前的那位老板呢?”年轻人叹了口气:“你问我爸啊,他前年得了脑血栓,身体不大老好了,在家养着呢!”清洋心里一紧,关切地问:“大叔看起来挺年轻的,应该不到六十吧?怎么会得这病呢?”年轻人又叹了口气:“嗨!刚五十六,这病可不分年龄,现在二十几的还有得这病的呢。”吃着端上来的烩饼,清洋觉得味道不如从前,心中不免涌起一丝惆怅,高中时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小慈和阿旺大口吃烩饼的快乐场景,还有他和明菲吃完烩饼去小公园遭遇敲诈的事,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

吃过午饭,韩清洋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清远一中的老校区,这里已经变成了清远二中。那水刷石的门楼,在“一”字上面硬生生加了一横,变成了“二”字,像一块鲜艳的浅色补丁打在破旧裤裆上,怎么看都别扭。站在门口,他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两年时光,教室里的朗朗书声、操场上的青春活力、与同学们的嬉笑打闹,瞬间涌上心头。这里承载着他高中时的记忆,见证了他的成长,如旧貌换新颜,怎能不让他心生感慨。

“嘎吱”一声,传达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出来的还是那位看门大爷。大爷像往常一样,往门口泼了一盆水,随意地看了门外的清洋两眼,便慢悠悠地回到屋里。韩清洋在二中附近找到了一家照相馆,完成调查后,他在周边转了两个小时后,又幸运地发现了一家。看着天色渐晚,他骑上自行车,向大蒲洼方向赶去。在大蒲洼街里和乡中附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照相馆。此时已经傍晚了,他没有多停留,赶紧骑车沿着大东路往家赶。

骑到村西的小桥时,韩清洋不禁一愣,这里已经大变样了。两座桥中间的栏杆被撤走了,原先矗立在桥边、像士兵一样的大槐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路两旁新栽的两排白蜡树。此刻,小树在秋日的夕阳下,随风轻轻摇曳,生机勃勃,仿佛在诉说着村庄的新变化。

韩清洋刚到家,就看到一辆柴三停在门口,原来是母亲正在换煤气。“三哥,忙着呢!”他向正在灌气的李明山打了个招呼。乃英一抬头,看到儿子回来了,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赶忙迎了上来。清洋支好车便问道:“妈,咱家买煤气灶啦?”乃英接过儿子手里的东西,然后说:“哎!前几天买的,这煤气做饭就是方便,不用往屋里抱柴禾,可省事了。”清洋提过煤气罐,按照母亲的提示安装好。这时,他才注意到母亲的眼睛又红又肿,心里“咯噔”一下,焦急地问:“妈,您眼睛怎么了?”“嗨,别提了。”乃英刚一开口,泪水就涌了出来。

韩清洋更着急了,追问道:“妈,到底出什么事了?”乃英缓了缓情绪,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抽泣着说:“你姥姥前些天去世了!”说完,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清洋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姥姥慈祥的面容,他边哭边问:“姥姥怎么没的?您怎么不告诉我啊!”乃英哽咽着说:“嗨,别提了!”母子俩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随后,乃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

原来,前几天清洋的姥姥因病去世,可他的大舅刘乃善没给弟弟妹妹报信,就直接把老人的遗体拉到火葬场,火化后匆匆埋进了坟地。乡亲们去乃善家串门才得知此事,热心的人给乃英打了电话。乃英得知后,心急如焚,马上联系了姐姐和弟弟妹妹。殷建国让司机开车拉着四姐弟去八间房找刘乃善讨说法。到了那儿,乃顺把大哥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在弟弟妹妹的怒火下,大哥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了错误。可即便如此,四姐弟还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听完母亲的讲述,清洋气得浑身发抖,火冒三丈,恨不得马上跑到八间房,好好教训这个不仁不义的大舅。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当天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春生驮着半桶酱回到家,看到母子俩在做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清洋赶忙上前,帮父亲卸下酱桶,随口问:“爸,今天生意怎么样?”

春生叹了口气:“唉!就卖了三十来斤,没挣几个钱。”

不一会儿,清芬下班回来了,一看到弟弟,便高兴地问:“清洋,你啥时回来的?”

“哦,我今天去清城跑社会调查,刚到一会儿。大姐,你们厂子国庆节不放假吗?”韩清洋问。

“嗨,最近订单特别多,厂子老加班,不过加班费挺高的!”清芬笑着回答。

“饭好了,洗手,边吃边聊!”

一家人围坐在堂屋的饭桌旁,桌上摆着大葱炒鸡蛋、西红柿土豆片,还有黄瓜和辣椒蘸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温馨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房间,充满了家的温暖。

第二天上午,清洋陪母亲去李台看望二姐。清芳正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悠闲地晒太阳,看到母亲和弟弟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清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姐,我昨天回来的,看你气色还挺好。”清洋笑着回答。

“唉,你姐夫天天什么都不让我干,你看我都快胖成球了!”清芳假装抱怨道。

这时,李佳航从屋里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妈,清洋,你们来了!”

几个人在小院里围坐在一起,聊起了家常。李佳航兴致勃勃地把清洋叫到屋里,让他欣赏自己的书法作品。一进书房,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清洋抬头一看,墙上挂满了书法作品,一条长长的案几上,放着他刚写好的毛笔字,笔锋刚劲有力。

“姐夫,您这功夫可没少下啊!”韩清洋由衷地赞叹道。

“这不都是爱好嘛。其实你们年轻人也该练练书法,将来工作了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李佳航站在一旁,摸着下巴,侃侃而谈。

韩清洋心中暗想,如果自己不用为生活奔波,或许能静下心来好好练练。可现在,家里条件不好,父母挣钱有限,清泽还要交高昂的学费,全家的重担几乎都压在自己肩上,哪有那份闲情逸致研究书法呢。他和姐夫简单聊了几句,就走出屋子,问起了清芳的预产期。清芳满脸笑容地说:“应该在十二月底,前阵子做B超,说是个男孩。”乃英拉着闺女的手,仔细叮嘱她要好好养胎,又坐了会后和清洋回了家。午饭后,韩清洋收拾好行李,返程回校。因为那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为了家庭,他一刻也不能停歇。

十月底,校园里的树木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枯黄的树叶簌簌飘落。一个课间,胡老师缓缓走进教室,用沙哑的声音说到苏静的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失败了,需要二次手术,希望大家能够再次伸出援手,帮助苏静渡过难关。随后,系里也张贴出公告,决定在10月28日下午,在系办公室为苏静同学开展捐款活动。

然而,同学们的反应是令人压抑的安静,大家紧锁眉头,都低头不语。韩清洋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为苏静的病情担忧起来,他觉得单纯依靠捐款无法凑齐高昂的费用。上次捐款,同学们几乎倾尽所有,再组织捐款,肯定会让大家产生倦怠与抵触的情绪,没准还会适得其反。

捐款那天,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校园里,根本无法驱散韩清洋心头那浓重的阴霾。他来到系里,此时办公室里格外寂静,只有胡老师和车晓娜坐在那里发呆。他们看到清洋进来,立刻站起身和他打招呼。

“胡老师、班长,咱同学捐多少啦?”韩清洋问道。

胡老师揉了揉额头,“唉!老师每人捐了一百,同学们没几个来捐的。”

“胡老师,这是我的,您数数。”韩清洋毫不犹豫,迅速递过去一沓钱。

胡老师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接过钱,仔细数了一遍,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千块,你捐这么多?”

“胡老师,我现在做着家教,还打了份工,没问题的!给苏静治病是当务之急。”韩清洋语气坚定地说。

胡梅老师眼眶瞬间红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无比坚毅的学生,心中五味杂陈,酸涩、感动、心疼等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晓娜,给清洋记上,一千元。”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天下午,王罡和张平每人也捐了一千。紧接着,赵玉宝和秦桐各捐了二百。下班前,胡老师仔细核对捐款数额,全系师生一共捐了6100元。看着这个数字,胡老师毫不犹豫地掏出九百,将捐款凑成了整数。

这些日子,黑夜成了韩清洋的煎熬。每当夜幕低垂,浓稠的黑暗像汹涌的潮水将他包裹,他躺在床上,心里不禁生出对人生无常、生老病死的感慨,思绪也会不自觉的飘向远方。

这天夜里,韩清洋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梦中,他身处一片死寂的惨白空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苏静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她双眼紧闭,眉头因痛苦而微微蹙起,每一次呼吸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医疗仪器单调的“滴滴”声不绝于耳,仿佛在无情地倒计时,每一声都揪着他的心,仿佛她的生命在下一刻就会消逝。

韩清洋走到床边,焦急地喊着苏静的名字,可苏静却毫无反应,他心急如焚,无助感像一把尖锐的挫刀,在他的心头来回割扯......

韩清洋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只见李春平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上铺。黑暗中,他的身影模糊不清,宛如一尊神秘的雕像,散发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韩清洋又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白天,韩清洋忍不住向范长建打听。范长建推了推眼镜,神秘兮兮地说:“李春平有夜里练功的习惯,他说通过这种方式能和外界沟通,聆听远方大师的教诲。你们可能不知道,97本的同学都叫他‘大师’。”听到这话,韩清洋心里不禁泛起一阵疑惑,在他看来,李春平这种神秘的举动实在难以理解。

十一月的校园,忙碌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大四的学生迎来了长达三周的教育实习,同学们先是前往被指定的中学,聚精会神地听课,之后又迅速投入到备课、试讲之中,这些年轻人的面庞上写满了专注与执着。实习结束时,大家脸上洋溢着成长带来的自豪,那是青春最动人的模样。

勤工俭学中心也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社会调查要去郊县的偏远地区,路途远报酬少,参与的学生纷纷打了退堂鼓,重任落在韩清洋他们身上。三人顶着萧瑟的秋风,骑着嘎吱作响的自行车,艰难地行进在津海市的偏远地区,经过多个日夜的奔波,他们终于完成了这项艰巨的社会调查任务。

这次调查,他们总共走访了972家照相馆,市区与四郊535家,县城及农村437家。按照中心与学生事先商定的价格,市区每份6元,农村每份12元。韩清洋仔细核算后,给参与者发了8454元报酬,剩下3888元的利润。他按约定给赵玉宝和胡秀春各分一成利润,又额外给每人二百元辛苦费。赵玉宝和胡秀春接过钱的那一刻,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当晚,他们在102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特意邀请了张平和王罡。几人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不一会儿便喝得醉醺醺,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12月18日,暖阳轻柔地洒在校园里,韩清洋怀着一丝紧张与期待,走进了英语六级考试的考场。前两次因为忙碌遗憾错过,这次他下定决心要弥补。坐在考场上,他全神贯注,笔下的答案就像他坚定的信念,稳稳地落在试卷上。后天就是澳门回归的历史时刻了,考试结束后,清洋满心欢喜地给明菲打电话,却从宿舍同学那里得知,明菲去外交部实习了,这几天没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情空落落的。不过,他还是回到宿舍,和同学们一起,怀着激动的心情,见证了这一伟大的历史瞬间,心中默默为祖国的繁荣昌盛感到自豪。

周四大课间,阳光依旧温暖,车晓娜神色匆匆地找到韩清洋,说道:“苏静状态特别差,我们打算明天下午去看她,还想在平安夜去教堂为她祈祷,你要一起去吗?也可以叫上几个男生。”韩清洋想到周五晚上没课,便爽快地答应了。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秦桐,心里想着,或许能给秦桐创造个与车晓娜接触的机会。

当天晚上,309热闹得像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给秦桐出谋划策。“我说胖子,你最近可瘦了不少,这次肯定有戏!”薛艳阁满脸笑意,在一旁奉承着秦桐。

秦桐拍了拍已经小了不少的将军肚,脸上带着紧张与期待说:“老薛、清洋,你们俩快教教我,到底该怎么跟女生表白?”

“我们俩可都是被女生追的,都是女生跟我们表白。”薛艳阁大言不惭地说,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

“哥几个,谁有好主意,快点告诉我。诶!长建,你笑什么,要是有经验赶紧说!”秦桐急得直跺脚。

范长建坐在下铺,推了推眼镜,看着心急火燎的秦桐,一本正经地说:“你就说我喜欢你,天天想你,没你我活不下去……”

“你快拉倒吧!”秦桐赶忙打断他,一脸嫌弃地说,“我这不成犯贱了嘛!”

众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笑声过后,韩清洋认真地说:“秦桐,你就直接跟班长说,认识三年多了,觉得她特别优秀,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交往。要是她当场没法答复,就给她点时间考虑,这不就行了?”

秦桐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然后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要是班长当场答应了,你就直接亲她一口,这事就稳了。”张凯在上铺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打趣道。

“这样合适吗?”秦桐一边挠着头,一边笑嘻嘻地问。

“有啥不合适的?这才能显出你有男子气概嘛!”王晓磊在一旁附和道。

秦桐转了转眼珠,似乎有了主意,随即开心地笑了,仿佛已经看到表白的美好场景。

周五下午,两节课悄然落幕,车晓娜、冯丽娟、韩颖、秦桐和韩清洋五人,跨上自行车,在寒风的吹拂下,朝着苏静家前行。今天的风,好似缕缕哀愁,萦绕在众人的心间,挥之不去。

苏静家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里,围墙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的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内里泛黄粗糙的水泥袒露无遗。道路亦是坑洼不平,自行车每前行一段,便剧烈地颠簸起来。她家是个逼仄的一室一厅,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三代人。屋内的家具陈旧不堪,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岁月。墙角的水渍宛如一幅幅荒诞怪异的画作,昏暗的灯光在这略显寒酸的家中摇曳不定。

苏静的父亲用轮椅推着年迈的奶奶外出了。苏静母亲看到几个同学来了,眼眶瞬间泛红,走上前拉住车晓娜和韩清洋,声音哽咽,不停重复着感谢的话。过了一会儿,她让几个同学先在外屋等候,自己则走进卧室去看苏静。许久,她才出来,对几个同学说:“静静刚清醒,不能太累,情绪不能太激动,大家一个一个进去和她聊聊吧。”

三位女生依次走了进去,出来时,每个人的脸似乎都被一层阴霾笼罩。秦桐也与苏静简短交谈了几句,便出了房门。最后是韩清洋,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苏静的卧室。

苏静戴着口罩和帽子、无力地倚靠在床头,看到清洋进来,黯淡的眼睛里仿佛绽放出一抹光亮。韩清洋坐在床边那把破旧的折叠椅上,轻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唉!也就那样吧!”苏静将脸转向窗外,默默地看着光秃秃的枝桠。

韩清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说:“别这样想,我在102给你留个位置呢,等你好了就来上班吧!”

苏静突兀地说:“清洋,你相信有来生吗?”话语里满是麻木与疲惫。

韩清洋思索片刻后:“嗯……我相信有来生。”

“你知道吗?从你入学那天在台上领奖,我就喜欢上你了。”苏静说完,缓缓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我现在这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韩清洋望着她,眼眶有点红,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时间仿佛也凝固了,每一秒都沉重得让人窒息。

苏静抬手拭去泪水,苦笑着说:“清洋,你以后要好好的。”

“嗯!”韩清洋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快步走到窗前,试图掩饰自己的脆弱。

苏静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清洋背后,声音微弱地祈求着:“你能抱抱我吗?”

韩清洋转过身,看着苏静那沧桑而又充满期待的双眼,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缓缓拥入怀中。苏静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喜悦,她将头靠在清洋的肩上,轻轻闭上了双眼,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铭刻在心。

“你走吧!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都好好的。”片刻后,苏静轻轻推开了清洋,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床边,缓缓地靠在床头,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从苏静家离开后,车晓娜带着众人朝着东关教堂进发。傍晚五点,天色渐渐黯淡,墨蓝色的暮霭仿若一层轻柔的纱,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大地。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昏黄的光晕悠悠地洒落,与天边那抹即将消逝的余晖相互交融,营造出一种略带忧伤的氛围。东关教堂内已人满为患,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挤了进去,好不容易找到两个长条椅,纷纷落座。

夜幕彻底降临,教堂外再度喧闹起来,外面的人想挤进来,而里面的人不想出去,吵闹声、喊叫声不绝于耳。约莫晚上八点,一辆呼啸的警车开来了,几名警察维持着秩序,这一幕不禁勾起几人对两年前那个平安夜的回忆。那时他们在教堂外狼狈逃窜,之后又在晓娜姐姐家经历一连串荒诞之事,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几人强打着精神,一直坚持到午夜十二点,聆听着教堂上空传来的悠扬钟声,大家纷纷双手合十,满怀虔诚地为苏静祈祷。

夜幕似墨,沉甸甸地压在教堂上,人群如潮水慢慢退去,教堂愈发冷清。韩清洋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到长椅旁,疲惫地躺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中,教堂被月光笼罩,洒下银白色的光辉,一切景物在微光里透着庄严与圣洁。这时,苏静像雪花般无声飘落,她身着洁白的长裙,身后一对雪白的翅膀闪烁着光泽,仿佛来自遥远的仙境。她绕着清洋轻盈地飞舞,每挥动一次翅膀,微风携着花香拂面。韩清洋瞪大了双眼,想呼喊苏静留下,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苏静仿佛读懂了他的深情,微笑着靠近,在他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那温度似倾注了爱意。霎那间,她便转身飞向教堂顶端的彩色玻璃窗,身影在光晕中渐行渐远。韩清洋凝望着穹顶,一束强光从那里照射下来,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圣诞节的清晨,清洋给明菲的宿舍拨去电话,室友告知他明菲实习一直未归。韩清洋怀着失落的心情,前往三条石给孩子们上课。四个孩子又提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回来的路上,韩清洋不禁感叹,或许只有面对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自己才能拥有最纯真的快乐。

周一上午大课间,秦桐见车晓娜独自在花园里散步,便凑到她身旁说:“班长,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车晓娜瞧见秦桐那略显谄媚的神情,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但还是轻声应道:“有啥事,你说吧!”

秦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晓娜,其实从大一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眼瞅着明年就要毕业了,往后咱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我想……”

“秦桐,打住,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眼下真没心思谈儿女私情!”车晓娜果断打断秦桐,语气决绝。

“班长,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秦桐仍不死心地追问。

车晓娜看着秦桐,目光柔和了几分,说道:“对不起,秦桐,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

秦桐羞愧得低下头,嗫嚅着:“对不起,班长,我先回去了,愿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言罢,他低着头匆匆离去。

下午上课前,胡老师一脸悲痛地走进教室,她带来一个噩耗:苏静在平安夜当晚永远离开了大家。同学们若想去吊唁,可在下课后结伴前往殡仪馆。韩清洋听到这个消息后,又忆起前天夜里那个梦,原本悲恸的心逐渐释然了。也许苏静在另一个世界里会更加幸福,也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生死本就是自然循环,无人能够逃避,苏静的离去,或许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旅程。

元旦这天恰逢周六,韩清洋给孩子们上完家教后返回了师大。胡秀春和赵玉宝下午也去上家教课了,他独自守在102,思绪不由自主地神游起来。千年虫软件推销已然结束,可并未如先前预测的那般大规模爆发。他不禁反思,那些购买软件的厂家或个人,会不会埋怨自己呢?明菲在外交部实习,工作累不累?吃得好不好?他满心都是担忧。母亲说二姐这个月到了预产期,可为何至今仍未收到消息……

正出神间,传呼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亲伯家小卖部的号码,他立刻回拨过去。电话那头,母亲兴奋地说:“你二姐昨天剖腹产,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现在母子平安,过几天就出院。”母亲还说清芳给孩子取名叫晓东,好像和某位大明星同名。母亲又提及今天是元旦,是清洋和清泽的生日,只是俩孩子在学校没回家,她难免有些失落。

经母亲轻提,他才猛地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昨天迎来一个大外甥,这接连而至的喜讯,恰似春日里那缕阳光,瞬间将他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干脆锁上中心的大门,来到街上随性闲逛。不知不觉间,竟已出了北门,站在了八里台桥旁。

韩清洋走上大桥,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它们风驰电掣,好似奔赴一场关乎命运的旅程,每一辆都带着急切和冲动;桥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人们脚步匆忙杂乱,神色各不相同;不远处,一位拾荒者正惬意地沐浴在暖阳下,脸上的悠然神情,仿佛世间的纷扰与他毫不相干;恰在此时,一辆综合执法车呼啸而来,下来几个全副武装的人,不由分说就掀翻了一个小贩的摊位;与此同时,从桥西驶来一行婚礼的车队,打头那辆车的机盖上,火红的玫瑰花盘娇艳夺目,散发着喜庆的气息;而与之擦肩而过的,却是几辆从东方开来的送殡车辆,纸钱随风飘洒,哀伤肃穆的氛围弥漫开来......这一幕又一幕,恰似一幅幅鲜活生动的世间百态图,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新世纪悄然来临,乍一看,似乎和往昔并无差别。人类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车轮,在时光的轨道上不知疲倦地滚动。科技进步的速度令人惊叹,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信息眨眼间就传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然而,在这飞速发展的背后,生老病死这一自然规律始终未曾改变。人们在追逐梦想、创造财富的道路上一路疾驰,常常在忙碌与喧嚣中,将生命的本质抛诸脑后。出生,是新希望的燃起,是生命奏响的激昂开篇;死亡,并非一切的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循环,恰似四季交替、花开花落,有新生必然会有消逝。

韩清洋伫立在川流不息的桥上,静静地凝望着远方,深邃的目光仿佛洞穿了世间的一切。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他的心底陡然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唯有珍惜当下,坦然面对未来,方能寻得内心的宁静与平衡。他深吸一口气,让那带着寒意的清风缓缓进入身体,继而轻柔地拂过面庞,将他满身的疲惫与心头的纷扰一一抚平。就在这一刻,一抹笑容在他嘴角悄然绽放,那是历经沧桑才有的淡定与从容。他带着这份全新的感悟,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向桥下走去。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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