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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宿夜难眠情念远 朽株逢春幸结缘

七月,津海被骄阳炙烤,整座城市仿佛被热气密封在巨大的蒸笼里。津海师范大学校园里,繁茂的枝叶间,蝉儿不知疲倦地鸣叫,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期末“大战”助威呐喊。各院系的辅修课程在主修课结束前就已完成考试,而七月七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又正式拉开了期末考试的大幕。

考试这些天,校园里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息,学生们脚步匆匆,抱着厚重的书本,在教学楼与宿舍之间穿梭。图书馆里座无虚席,每个人都沉浸在紧张的复习中,为这场决定学期成果的考试做最后的冲刺。韩清洋也置身其中,他身形清瘦,身着洗得微微泛白的蓝色短袖衬衫,下身搭配黑色运动裤,背着一个略显陈旧的书包。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透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考试的专注,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各院系的考试一直持续到七月十日,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校园里瞬间沸腾起来。大部分学生迫不及待地拖着行李箱离开学校,脸上洋溢着解脱的喜悦,仿佛在庆祝这场“战斗”的胜利。而清洋则要等到周五才能明菲一起回家,这天早晨,他来到系里查看期末考试的成绩。

今年计算机系搞特殊,把所有学生成绩打印出来,粘贴在一楼的公告栏上。这天一大早,韩清洋就来到系里,站在公布成绩的公告栏前,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一个个名字和分数。当看到自己本学期所有科目,包括体育,所有科目的成绩都在 90分以上,尤其是大学物理和硬件原理两门课竟然得了满分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心想,这次一等奖学金应该十拿九稳了。

然而,当他继续往下看,发现班里竟有十几个女生大学物理成绩不及格,这不禁让他想起窦老师在教学楼前骑摩托车摔倒的搞笑场景。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窦老师骑着那辆“天虹90”,匆匆驶向教学楼。由于压到了地上的砖头,摩托车突然失控,窦老师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周围的学生们忍不住哄堂大笑,幸亏自己当时扶起了窦老师。每每想到这件事,清洋也不禁暗暗发笑,那笑容里既有对老师的调侃,又带着一丝同情。如今窦老师这也算“假公济私”或是“公报私仇”,确是让清洋哭笑不得。

周五中午,清洋终于回到了家。刚推开老房堂屋的门,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鼻而来。他微微皱了皱鼻子,心中涌起一丝疑惑。询问之后才知道,母亲这半年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一直在喝中药调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眼神中满是自责。这半年来,他一心扑在辅修课程上,很少回家,却忽略了母亲的身体状况。他看着母亲略显憔悴的面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关心家人。

午饭后,清洋来到院子东边。眼前是一片盐碱湖,湖中的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曾经,这里还能看到黄菜的影子,如今却已消失不见。清洋不禁感叹,或许是酸雨的缘故,这片盐碱地变成了酸性土质,不再适合那些耐碱植物生长。他站在湖边,思绪飘回到小时候,那时的他无忧无虑,和小伙伴们在这片土地上尽情追逐嬉戏,而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郭凡比他们早一周放假,这些天他每天都去郭成的冰棍儿厂或汽修厂帮忙。凤娟在三月份生下一个女儿,玉才让郭凡给侄女取名。郭凡思索片刻,给大侄女取名为雨晴,因为出生那天早晨下了一场雨,上午便雨过天晴了。雨晴这小家伙食量很大,凤娟的奶水又充足,所以长得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就像熟透的苹果,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亲一口。

七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可这炽热的温度却没能温暖韩老婶逐渐冰冷的心。这段时间,她身体每况愈下,风湿病像个如影随形的恶魔,愈发肆虐,关节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岁月的痕迹;不知从何时起,失眠症也缠上了她,让她在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每天早晨六点多,春生就提着瓦工兜子,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出门去干瓦工活了。随后,清芬骑着自己新买的自行车奔赴农药厂,清芳也挎着背包、里面装着给学生批改的作业,慌慌张张地赶往乡中。眨眼间,偌大的两个院子里就只剩下韩老婶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缓缓地坐在院子里那把折叠椅上,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思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去。

记忆的时针拨回到她的童年,那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夏日,太阳像是发了狂,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仿佛一切都要被点燃。年幼的她和姐姐乃云背着竹篓,在田野里艰难地寻找着柴禾和青草。九岁那年,有一次姐俩各背着百十斤重的青草往家走,乃云在前,她在后。当她们先后趟过一条水沟时,她突然脚下一滑,双手重重地按进了泥里,那沉重的草捆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幼小的身体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想要呼喊,可冰冷的水瞬间呛进了鼻子,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越挣扎,陷得就越深。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黑暗吞噬、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姐姐乃云终于在前面转过头,发现了她的异样。乃云不顾一切地冲回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直到现在,每当想起这段经历,她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痛苦,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童年阴影,伴随着她走过了无数个春秋。

她又想起了刚嫁给春生的那几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春生好赌贪玩,每天散工回来就一头扎进红林家,彻夜不归。她怀着孩子,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生下清芬后,丈夫嗜赌成性的毛病一点没改,每个冬日的夜晚,她都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满心的委屈和痛苦让她难以入眠,甚至产生过自杀的念头。终于有一天夜里,春生输得精光,醉醺醺地回家拿钱,想要翻本。看着眼前这个不顾家的丈夫,她那积攒已久的愤怒彻底爆发,终于到了极点,几乎失去理智的她抄起菜刀就砍向了春生。她当时真的想和春生同归于尽,结束这痛苦的生活。好在春生只是手上留下了一道疤痕,从那以后,春生像是变了一个人,彻底戒了赌。她对赌博深恶痛绝,严厉地教育自己的每个孩子,包括长贵,从小不许沾染赌博,哪怕是玩纸牌也不行。一旦被她发现,必定会遭到一顿严厉的打骂。每次提及这段往事,她的眼神中都会透露出一丝坚毅和决绝,那是她对过去痛苦的反抗,也是对未来生活的坚守。

长贵,这个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自幼丧母,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可自从长贵和二哥的女儿在一起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回过这个家。她心里既恨又痛,恨长贵的忘恩负义,痛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她常常在夜里暗自落泪,心里想着:“我这么辛苦把他养大,他怎么能这么狠心,说走就走,连个音信都没有?”然而,当她听说长贵当上了正式老师,后来又因为工作能力出色调到县政府时,她的心里又涌起了一丝欣慰。她想:“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算是有出息了,也不枉我这么多年的辛苦。”她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既有对长贵的怨恨,又有对他的骄傲,这种矛盾的情感在她内心交织着,让她久久难以释怀。

每每想到长贵,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清芬。清芬性格要强,从小就护着弟弟妹妹,尤其是长贵。长贵抛弃了她,清芬却一声不吭,独自承受着痛苦。她看着清芬每天强颜欢笑,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清芬的性格像年轻时的自己,宁可自己吃苦受罪,也不愿让身边的亲人受一点委屈。每当看到清芬骑着自行车去农药厂上班,她总是站在门口,目送着孩子,直到孩子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这时,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会忍不住掉下眼泪,眼眶湿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痛苦?”那泪水里饱含着对女儿的心疼和无奈,也饱含着一个母亲深深的爱。

两个儿子上大学后,一走就是半年。她每天都会在家里想念他们,想念清洋那懂事的笑容,想念清泽那调皮的模样。清洋和清泽哥俩从小就懂事,尤其是清洋,原本学习成绩全乡第一,是个上大学的好苗子。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为了让弟弟能上一中,他毅然选择了师范学校。虽然阴差阳错,他在一中读了三年后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但她从儿子的言谈中能感觉到,清洋对这所大学并不满意。她觉得这都怪自己和春生没本事,没能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让这个懂事的孩子没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会自责不已,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懊悔。她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心里想着:“如果我们能多挣点钱,孩子是不是就能上更好的大学,有更好的未来?”

清洋上学期还经常回家,和她讲讲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光。她会一边听,一边笑着,眼中满是幸福的光芒。可这学期开始辅修什么二学历后,清洋几乎半年都没回家了。她想听两个儿子说话,也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可却无人倾听。春生每天散工回家,都累得精疲力竭,吃过晚饭就倒头大睡。清芬总是饭后就躺在自己屋里,清芳则坐在姐姐身旁批改作业,似乎永远也批改不完。她想和大家聊聊天,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每到夜深人静,听着春生的呼噜声,她就难以入眠,于是她索性搬到新房里,可换了炕,她却更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中满是孤独和无助,周围的寂静仿佛要将她吞噬。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世界遗忘的人,孤独地在黑暗中徘徊。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炕上,有时会想起郭成两口子。郭成守家在地,虽然每天很辛苦,但日子过得安稳幸福。凤娟贤惠能干,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心想,自己的两个儿子要是有一个能像郭成一样,娶上像凤娟那样贤惠的媳妇,再早早地让她抱上孙子,那该有多好啊!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憧憬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幸福的场景: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她的孙子在她身边嬉笑玩耍,她的儿子和儿媳孝顺懂事,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这长期的胡思乱想与煎熬中,加之心中的苦恼无处倾诉,她的意识有时在白天就变得模糊,就想睡一觉。可一旦白天睡了,夜里就更难入睡了。在这几年的折磨下,她本就不好的身体又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而且在春天时愈发严重。春生带她去看中医,大夫开了中药,可这中药就是治标不治本的药,吃的时候能睡得好点,一旦停药马上又睡不着了。她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和憔悴,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

自从两个儿子先后放暑假回来,她的病情似乎好了很多。孩子们每天晚饭后都聊个不停,有时明菲和郭凡也过来串门。这一大家子人又让韩老婶回忆起孩子们小时候的场景:春生和两个丫头坐在炕里面,长贵和两个儿子坐在外边,有时候郭家两兄弟也来蹭饭,她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光每顿的高粱米稀饭,她就得来回盛上十几碗。这些天晚上和孩子们聊天,聊着聊着,她就困了。虽然夜里春生的鼾声还是会把她吵醒,但每天能睡上四五个小时,连药都不用吃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一种久违的满足和快乐。她觉得,这就是家的味道,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哪怕生活曾经给了她那么多的苦难,但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郭玉才家的日子这几年逐渐好了起来,现在凤娟又生了一个大胖闺女,自从有了这个孙女,玉才平日里忙得不亦乐乎,真切地体会到了含饴弄孙的滋味。张台有个媒婆劝玉才找个后老伴,一来能让自己老来有个伴,二来能帮儿媳妇看看孩子,等孩子大点,凤娟就能脱身帮郭成挣钱了。玉才觉得有道理,便告诉媒人等大儿子放暑假就和对方见面。

这次来郭玉才家“相家”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东北妇女,看起来十分年轻,像三十几岁的模样。妇女姓宋,媒人让三个孩子都叫她宋姨。这个宋姨脸上化着浓妆,一进屋,屋里就弥漫着浓郁的香粉味。她个子很高,身材苗条,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宛如风摆杨柳。宋姨穿着一件鲜艳的碎花连衣裙,头发烫成了大波浪,手上戴着两枚金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郭玉才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当场就相中了这个妇女,心想自己打了这么多年光棍,终于要迎来幸福的生活了。

媒人和宋姨走后,玉才询问两个儿子和儿媳对这妇女的看法,郭凡和凤娟没有说话,郭成却直言这个宋姨装扮过于浓艳,不像个农村妇女,如果和老爹过日子,担心老爹管不住她。早已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玉才根本听不进儿子的话,他对三个孩子说,人家第一次见面总得打扮一下吧?能不能过日子总得相处了才知道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在责怪自己的儿子多管闲事。

于是,当媒人再次上门询问是否相中对方时,玉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还当场和媒人约定,就在今年十一那几天办婚事。宋姨是媒人的远房亲戚,那些天就住在媒人家。当玉才领着宋姨去春生家串门时,春生两口子得知玉才要结婚了,由衷地为他高兴。可当夫妇俩看到这个妖娆的宋姨时,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当天晚上,春生就和媳妇聊起了玉才的婚事。

“我说当家的,白天你也看到我那兄弟了,他看这个妇女简直是两眼放光啊!你觉得这门亲事咋样?”春生坐在炕沿上,嘴里叼着一根刚卷好的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脸上带着一丝疑惑,询问着妻子的看法。

“说不好,”乃英一边铺床,一边思索着,“我觉得这个妇女不简单,你看她化的妆,还有说话的样子,我看你那兄弟不一定能降得住她!”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春生,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是啊,我也有同感,你说这妇女能干得了咱这庄稼活吗?”春生皱着眉头,吐出一口烟圈,心中充满了疑虑。

“难说!你说要是倒退几年,像郭玉才这样的,谁敢跟他呀?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媒人就主动找上门了,我看这妇女就是冲着玉才家这点钱来的!”乃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和警惕。

“那咱们是不是得劝劝我这兄弟?”春生看着妻子,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劝什么?你劝得动吗?凤娟前两天还抱着孩子找过我,她和郭成觉得这个妇女不像能过日子的人,想让咱俩劝劝他爹。你说这事咱们怎么说?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看这事咱就别管了,万一人家过门后把日子过得更红火了呢?”乃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唉!你说这事儿啊,随他去吧!”春生无奈地掐灭了旱烟,躺到炕上,望着天房顶,心中五味杂陈。

暑假结束后,几个孩子陆续开学,离开了四高台。依旧是清泽走得最早,其余三人晚了一周,这次又是清洋把清泽送到了清城火车站,他叮嘱弟弟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清泽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当绿皮火车缓缓启动,清洋目送着弟弟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火车消失在远方,他才转身离开。他的背影略显落寞,心中却充满了对弟弟的祝福和牵挂。

宋姨没等到十一就搬到了玉才家,当天就和郭玉才住在了一起。她白天帮凤娟带带孩子、洗洗尿布,给玉才洗衣服做饭,十分勤快。过门后的宋姨,常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这个家庭无形中多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妇女,郭玉才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也觉得自己的地位提高了不少,幸福日子终于来了。他每天脸上都挂着笑容,走路都哼着小曲,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然而,未来的日子究竟会怎样,谁也无法预料,这个家庭又将迎来怎样的故事,一切还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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