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半,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津海师大校园里,给全体新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没有隆重的仪式,也没有领导的长篇大论,大一新生的军训悄然拉开了帷幕。来自津海市武警总队的教官们,身着笔挺的军装,昂首挺胸,步伐整齐地走进操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军人特有的飒爽英姿,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计算机系96级本科班有13个男生,27个女生,分配了两位教官:一位是姓武的矮个子,另一位是姓李的瘦高个。武教官皮肤黝黑,一张娃娃脸总是笑眯眯的;李教官面容冷峻,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他俩讲话都带着浓重的方言,只有在喊口号时,大家才能听懂,这倒也给军训增添了几分趣味。
每天的军训时,校园里的足球场、篮球场、马路上,到处都站满了身着迷彩服的学生队伍。他们在教官的指挥下,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仿佛是一支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因为场地有限,有时一个班在训练,另一个班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今年的津海市格外炎热,天气预报说最高气温达到了37℃,可实际温度要更高。有人调侃说,按照劳动法的要求,最高气温达到38℃就应该停止室外露天工作了,可这天气预报却始终停留在37℃,让人不禁有些无语。
军训一散场,男生们就奔向宿舍,脱光衣服、拿起脸盆直奔水房,用凉水洗去一身的燥热。他们光着身子,在水房里嬉笑打闹,水花四处飞溅,欢声笑语回荡在走廊里。女生们大多在浴室门前排起长队,一边抱怨着炎热的天气,一边焦急地等待,盼着能尽快洗去一天的疲惫。
军训期间的晚上,是学生们最轻松惬意的时光。大学没有了沉重的课业压力,晚饭后,大家一般在宿舍里打牌、聊天,分享着一天的趣事。整个宿舍楼充满了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晚上十点半,学生宿舍准时熄灯。夜幕如同一块黑色的绒毯,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校园。熄灯后的309宿舍里,下铺的孟刚翻了个身,兴奋地说道:“诶!你们谁知道外面是怎么评价咱师大的?”他的语调里满是八卦的意味。
上铺的张凯侧过身子,高高举起的手在昏暗中格外显眼:“我知道!我哥就是咱师大毕业的,他跟我说过,咱师大的饭菜,在大学里好吃又实惠!”
“没错!你们听过这句话吗?津大的牌子,师大的饭,外院的女生最好看!”孟刚紧跟着说道。
听到这话,胡秀春一下子从蚊帐里坐了起来,满脸疑惑地问:“孟刚,你这话啥意思啊?”
“嗨,这还不简单!就是说津海大学是名牌,咱们师大饭菜好,外院的女生最漂亮呗!”孟刚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比划着。
薛艳阁也来了兴致,他趴在床上,一脸认真地看着孟刚:“为啥是外院女生最好看,咱师大的就不好看吗?”
孟刚想了想,然后说:“我也不清楚,反正人家都这么说。”
对面的王晓磊接过了话茬:“我觉得吧,说外院女生好看,也不一定是真好看,可能是她们经常接触外国人,学人家化妆打扮,看起来比较洋气吧?”
薛艳阁不住地点头:“嗯,你这话有点道理!”
孟刚突然从蚊帐里坐了起来:“诶!我问问大伙,你们谁有外院的女同学啊?”
“我没有。”“我也没有。”大家纷纷摇头。
“我们班有个男的考上外院了,你问这干嘛?”胡秀春一脸茫然地问。
“当然是去外院看看呗!”孟刚把目光投向靠窗的上铺,问道:“诶!韩清洋,就你一直不吭声,有没有女同学在外院?”
韩清洋头枕着双手,听着大家聊天,这时被问起,他的嘴角微微一翘:“有!”
“那你俩关系咋样?熟不熟?”孟刚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熟!”韩清洋简单地回答。
“有多熟?是能请吃饭的那种吗?”孟刚追问道。
清洋缓了缓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孟刚兴奋地搓着手:“嘿,哪天去外院,带上我们哥几个呗?”
“行,等我问问再说吧!”清洋含糊地答道。
对头的赵玉宝忍不住说道:“清洋,你可真行啊!高考得奖学金不说,还有女同学在外院,真让人嫉妒啊!”
孟刚连忙抢着说:“对了,清洋,你考这么高的分,干嘛报师大啊?”
下铺的秦桐拍着肚皮,笑着说:“我猜清洋肯定是把分估低了,没想到自己能考这么高,对吧?”
“嗨!别提了。”清洋解释道,“我和大家不太一样。我在清远一中上的是师范班,只能报考津海师大和其他几所师范。”
“哦,那你这分太可惜了!”众人纷纷感叹。
王晓磊忽然问道:“清洋,我看那个和你一起领奖,得六百奖学金的那个女生,好像和你很熟?”
“嗯,她和我一样,也是师范生。”清洋说道。
赵玉宝说:“我听说过你们这个师范班,中考报志愿时,我有个同学也报了,他叫谭俊,你认识吗?”
清洋想起谭俊,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既爱捯饬、又满是疙瘩的脸:“认识,高一时我们一个宿舍,高二分班就很少联系了,听说他考上师专了。”
赵玉宝又说:“我和他一直没联系,那家伙不太正常。你说他中考成绩那么好,高考只上了个专科,真够差劲的!”
韩清洋无奈地说:“怎么说呢!我们师范班在一中不受重视,入学分数是最高的,但一半没上本科线,还有几个连大学都没考上,现在已经当小学老师了。”
众人听后无不一阵唏嘘。赵玉宝感慨地问:“清洋,你考591,我考521,比我多考70分,来这儿上学不觉得亏吗?”
“嗨!想开点就无所谓了,比我强的多了去了,他们有的连学都上不起呢!”清洋语气平静地说。
“清洋,你说的也对!诶?你们都考多少分啊?咱们系的分数线是多少,谁知道?”孟刚又把话题扯到了高考分数上。
张凯说:“我知道,我考了513,正好是咱们系的分数线!”
“我考527。”“我考516。”……
王晓磊说:“你们知道吗?咱们系本科是师大分数线最高的,比津海大学好多专业还高呢!”
秦桐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们班有个同学和我分数一样,人家去了复旦,你说气人不气人!”
张凯说:“那不叫气人,我告诉你们吧!清洋这分就能上清北,今年有些专业降分录取,最低线才五百八十多!我有个同学考589就被清华录取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过午夜十二点。赵玉宝已经在上铺打起了呼噜,那鼾声就像有节奏的风箱,打破了热烈的讨论氛围,宿舍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梦乡。
在接下来的几天,309宿舍的夜晚总是热闹非凡。室友们常常聚在一起打牌,直到熄灯后才匆匆洗漱,接着又开启漫长的闲聊模式,直到深夜才肯入睡。然而,韩清洋却对这种喧嚣的生活毫无兴趣。他不喜欢打牌,每天傍晚都会独自出门散步。
这天晚上,就在他走到二宿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清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武教官。武教官个子不高,军训没两天,学生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武大郎”。
教官们住在二宿的一楼,武教官刚吃过晚饭,见清洋路过,便邀请他进屋坐坐。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分享着彼此的故事。清洋得知,武教官已入伍三年,他的家乡在巴蜀农村,家中有兄妹四人,他排行老四,因家境贫寒,他从小吃了不少苦。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亲戚给他介绍了几门亲事,女方不是嫌他家穷,就是嫌他矮。直到十九岁那年,他报名参军后被分到了津海市武警总队。
武教官说起刚参军那年,豫州遭遇秋汛,上千亩稻田被淹,入冬时水只退了一半,稻田里还有很深的积水。寒冬来临,水面结冰,首长命令战士们冒着严寒,在冰面下趟着带冰碴的水为老乡收割水稻。武教官说他的手脚都冻坏了,身上也被划了很多伤口,完成任务后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说完这段经历,他长叹了口气,看着窗外默不作声,那是对艰难岁月的感慨。
正聊得热火朝天,宿舍门被敲响了。清洋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四个女生,两人手里分别捧着一束鲜花与一盒糕点。清洋叫不出几个同学的名字,侧身让她们进来。四个同学穿着连衣裙,脸上洋溢着笑容。
“武教官,快过中秋节了,我们给您送盒月饼!”一个叫车晓娜的漂亮女生笑着说道,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如银铃般悦耳。
“哎呀,你们太客气了!”武教官接过糕点盒,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另一个叫冯丽娟的女生把插在雪碧瓶里的鲜花小心翼翼地摆在武教官的床头。那鲜花娇艳欲滴,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美丽,为简陋的宿舍增添了一抹温馨。
“鲜花我就不要了,你们拿回去吧!”武教官摆了摆手。
女生们纷纷劝说:“武教官,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武教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嘴里嘟囔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这个大老粗送花。”
几个女生和武教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韩清洋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聊了一会儿,李教官推开门喊武教官去跑步。武教官问韩清洋要不要一起,清洋欣然同意,几个女生也借机离开了。
两个教官在前面健步如飞,韩清洋紧跟其后,跑完十公里,他出了一身汗,心情十分放松。
“你小子身体素质不错啊!一般大学生可跟不上我们,平时没少锻炼吧?”跑回操场时,武教官喘着粗气,赞许地问道。
“我以前只要有时间就锻炼一下,要是再跑两圈我可就跟不上了!”清洋答道。
休息一会儿后,两个教官在操场上打起了军体拳。他们的动作刚劲有力,看得清洋热血沸腾。他一边看着,一边做着放松运动。“武教官,三五个人近不了你们身吧?”清洋好奇地问。
“差不多吧!一般人再多几个也不怕,我们就怕遇到体院和体工大队那帮人,他们特能打!有次我一个战友被他们踢中脑袋,眼球都给踢出来了!”武教官随口答道。
李教官上下打量着清洋,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也练过?”
“没正式练过,小时候跟家里亲戚学过几招。”清洋谦虚地回答。
“嘿,你还真练过!刚才大李跟我说,我还不信呢!来,咱们过上两招?”武教官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地说。
清洋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我哪行啊!我那就是瞎胡闹。”
“接招!”突然,李教官没打任何招呼,挥拳就向清洋袭来。
韩清洋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同时抬起右脚蹬了出去。李教官往旁一闪,轻松躲开,两人谁也没碰到谁。紧接着,李教官一个高扫朝韩清洋脸颊踢来,清洋迅速后退躲过,然后猛地窜上来,直捣教官面门。李教官交叉双手护住身前,却没想到这是对方的虚招。突然,一股大力撞在他的小腹上,他噔噔噔后退几步摔在地上。韩清洋脸色一变,赶忙上前扶起李教官,拍去他身上的土,紧张地问:“李教官,您没事吧?”
“哈哈......刚才你留手了,要是再往下三寸,我就有事了!”李教官哈哈大笑。
武教官也在一旁笑了起来:“嘿嘿!大李,你今天可遇到对手了!”
“谁说不是呢!平时欺负你们几个还行,没想到今天居然被学生打败了,啧!”李教官自嘲地说。
三人边聊边走,在操场上遛了几圈。四周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为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朦胧。两个教官绘声绘色地讲着部队里的趣事,清洋仿佛也至身那个充满热血与激情的军旅世界。不知不觉间,已到晚上九点。李教官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早起呢,回去吧!”
走到一宿传达室的小窗口,清洋看到了那部公用电话,他拨通了明菲的宿舍号码。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俏皮而又熟悉的声音:“我说韩大哥,你还想着给我打电话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与期待。
“嗨!军训训得我晕头转向的,今天刚轻松一点。对了,你们军训了吗?”清洋笑着问道,脑海中居然浮现出明菲在高一军训时那副糗样。
“我们也训了,今天都快被晒死了,完了,我肯定得变成小黑炭了!”明菲抱怨着。
“你多注意点!可别再像高一那样了,这离家太远,我可驮不动你!”清洋调侃道,“晒黑点没事,黑点更好看,你变成黑凤凰,我更喜欢!”
“呸!谁要你喜欢呀!我告诉你,我们外大的男生可多着呢,长得都比你帅!”明菲故意气着清洋。
“多不多、帅不帅我不知道,反正他们比不过我!诶,我告诉你啊!前天晚上新生大会,我上台领奖学金的时候,台下的女生看到我都兴奋得不行了!你说我魅力咋样?还有,刚才我和两个教官跑完步,有个教官和我过了两招,结果被我打趴下了!你说我厉害不?”清洋眉飞色舞地说着。
“你就臭美吧!女生还兴奋得不行,净吹牛!得奖得请客,你说!什么时候请我吃大餐?对了,清洋,你在大学别跟人家打架啊!我听说大学打架要被开除的。还有!你们学校女生多,别学坏了!”明菲唠唠叨叨地说着。
“您就放心吧!我的二丫大人!快三分钟了,我先挂电话啦!”没等明菲答话,清洋就挂断了。这可把电话那头的明菲气得火冒三丈,她马上拨了过来。清洋拿起电话,模仿着传达室谢大爷那沙哑的嗓音:“喂!小姑娘,请问你找谁?”
“讨厌!就找你这个小气鬼、坏家伙!”明菲生气地说。
“哈哈……我告诉你,门房的谢大爷就是这个声音。对了,我们九号军训汇报表演,十号能放一天假,咱们回家吗?”清洋问道。
“嗯,那天是教师节,我想回一中看看崔主任和老师们,一起去吗?”明菲满怀期待地问。
韩清洋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在一中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与泪水、奋斗与成长的画面如潮水般袭来,复杂的情绪也涌上心头。最后,他说:“好,一起去!”
“清洋,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就当陪我回母校旅游一次,回来我请你吃大餐!”明菲欢快的声音响在耳边。
“对了!你不提吃大餐我还差点忘了,室友说你们外院女生最好看,要我带他们去看看呢,我得了奖学金,想请他们简单吃顿饭,你说行吗?”清洋试探着问道。
“没问题,来吧,我请客,请你们吃食堂大餐!”明菲爽快地答应。
“好,那就在十一放假前,不用你花钱,借一下你饭卡就行!”清洋笑着说。
“没问题!清洋,过两天我给大姐打电话,让她告诉老伯老婶,十号之前咱们就不回去了......”明菲细心地安排着。
又聊了一会儿,清洋温柔地说:“明菲,时间挺晚了,该休息了,要不你漂亮的眼睛该有黑眼圈了?”
“好!小韩子——跪安吧!”银铃般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
清洋配合着:“嗻!我的二丫大人。”
回到宿舍,清洋去水房冲凉后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通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晚,他睡得特别香甜,还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大学毕业后回到清远一中任教。课堂上,那些曾经教过他的老师坐在教室后面,一边认真听他讲课,一边赞许地点头。下课后,老师们纷纷走上前,夸赞他课讲得真不错。韩清洋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那是对过去努力的最好回报,也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