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一中高二年级在寒假前补了两周课,直到过了小年,学生们才终于挣脱繁重课业的束缚,匆匆赶回温暖的家。然而,春节的喜庆还未消散,二月十二日,距离正月十五还有两天,他们又不得不迎着料峭的寒风,在傍晚时分,脚步匆匆地重返校园。
那天,道路上的积雪还倔强地残留着,四高台这几个小伙伴穿着厚厚的棉衣,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车后座驮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卷。呼啸的西北风好似顽皮的孩童,使劲儿地拉扯着他们,让前行变得异常艰难。夕阳的余晖轻柔地洒在原野的雪地上,反射出冷冷的光,给这寒冷的冬日又添了几分孤寂与萧瑟。
晚自习第一节课,赵树森老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教室。他的目光在教室里快速扫视一圈后,径直走向了韩清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清洋,这学期年级要开展为期半年的化学特长生培训,安排在每周一和周三的下午第三、四节课。你在咱班成绩拔尖,化学一直考第一,崔主任挑中你参加这次培训啦!”
韩清洋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站起身来点头回应:“谢谢赵老师,我肯定认真学,给咱班争口气!”他的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对即将开始的化学培训充满了期待。
周一下午第三节课,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西三楼化学实验室的课桌上。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各种实验仪器整齐排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泽。八个高二年级的学生陆续走进实验室,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好奇,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的渴望。
主讲教师崔洪斌主任早已等候在这里,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犀利而深邃,仿佛能洞悉学生们的每一个想法。崔主任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同学们,从今天起,我们开始化学特长生培训。我讲授的内容与高中知识关联不大,主要是大学化学知识,希望大家认真听讲,积极思考。”
第一节课,崔主任便讲解原子结构,包括原子核中质子和中子的运动轨迹、原子核外电子云的分布状态等。这些复杂的知识如同天书,让学生们听得一头雾水。韩清洋皱着眉头,眼睛紧紧地盯着黑板,手中的笔不停地在本上做着记录,但内心却充满了疑惑。
参加培训的学生来自一至六班,其中一班和二班每班有两名学生,三至六班每班仅有一名学生,六班来的是罗慧敏。在这些学生中,只有她和清洋是师范班的学生。一班那个总是考年级第一的胡新也在其中,胡新的模样十分特别,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小,长着一张娃娃脸,可满头的花白头发却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后面是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这双眼睛时刻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就像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第一节课,胡新坐在韩清洋右边。当崔主任让大家讨论问题时,他像个好奇宝宝般侧过身,一脸疑惑地问韩清洋:“你觉得崔老师讲的这些知识有用吗?”
韩清洋微微思索片刻,认真回答道:“我觉得也就竞赛的时候能派上用场,高考估计用不上。”
这时,坐在一旁的罗慧敏忍不住插嘴,像个小管家婆似的说:“崔主任让你们讨论,你们咋聊起闲天儿了?”
韩清洋眼珠滴溜一转,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打趣道:“哦,我们在说八个人里就你一个女生,还长得这么漂亮!”
罗慧敏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嗔怪道:“韩清洋!你真讨厌,没想到一分班你就学坏了!”
三个人忍不住一齐小声笑了起来......
“来,韩清洋,你来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崔主任的声音像一道闪电,突然在教室里响起。韩清洋猛地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崔老师,我还没考虑好呢!”
崔主任的脸色微微一沉,严肃地说:“没想好就开始说闲话,下次注意!坐下!”
韩清洋连忙应声道:“是!崔老师。”他缓缓坐下,心中有些懊恼,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认真听讲。
培训班的课程枯燥乏味,如同嚼蜡。崔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那些高深的大学化学知识,学生们却听得昏昏欲睡。韩清洋望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方程式,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思绪也渐渐飘远。他甚至产生了逃课的想法,当他把这个想法小声告诉左边的罗慧敏和右边的胡新时,两人竟也有同感。罗慧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好无聊,可崔主任那么严厉,咱们还是别想逃课了!”
胡新也点了点头:“是啊,崔主任淫威大发,咱们像被填鸭,唉!你们俩就别胡思乱想了,还是乖乖听课吧!”
周三下午第三节课,枯燥的培训课程再次开始。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户“哐哐”作响,仿佛也在为这无趣的课程抗议。熬过了四十五分钟,八个孩子终于迎来了课间休息,他们瞬间活跃起来,像被放出笼子的小鸟。
“韩清洋,你将来想学什么?”胡新在楼道里又打开了话匣子,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身体微微前倾,一脸期待地看着韩清洋。
韩清洋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着说道:“我还没想好呢!反正将来都是当老师,教哪科都差不多,我想教语文,但听高三的同学说理科生高考后报志愿不能报汉语言文学专业,所以我还在纠结。”
胡新眼睛一亮,兴奋地说:“要不你和我一样,将来学计算机,怎么样?”
韩清洋一脸疑惑:“计算机,我都没摸过,一点都不了解啊!”
胡新拍了拍韩清洋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嘿!我爸去年买了一台,就放在他卧室里,过年时我打开玩了,感觉可有意思了,我将来就打算学这个了。你知道吗?前些天我用DOS系统编了个程序,让计算机唱歌了!”
韩清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计算机还能唱歌?”
胡新得意地笑了笑:“我可没骗你,我还能用计算机画图,干什么都行!”
韩清洋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去年暑假高二刚开学时,我在九班还帮学校搬过计算机,从一楼搬到五楼,可沉了!咱们以后能上计算机课吗?”
胡新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小五楼那个机房,那是给高一新生开计算机课用的,咱们没机会了。你要是想玩,周六上午跟我回家,我爸那时不在家,咱们可以玩会儿。”
韩清洋连忙摆手:“我还是不去了,别把你家机器弄坏了,我听说计算机可贵了。”
“嗨!别管贵不贵的,到时候再说。对了,清洋,我问你个事,你们师范班怎么只招了一届就不招了?”胡新好奇地问道。
韩清洋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听说这届高一也有师范班。”
这时,从厕所回来的罗慧敏听到两人谈话,插嘴说:“我知道怎么回事,这届师范班不是单独的一个班,高一入学时就分到各个重点班了,重点班的学生都不知道谁是师范生,这是去年晓慧问了她爸才知道的。”
“胡新,你们班的王晓慧学习怎么样?”清洋问胡新。
胡新撇了撇嘴:“不行,几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像她这种学生就该去文科班,也不知道怎么跑到理科班了,还分到一班。”
罗慧敏接着说:“我听说晓慧她爸在教育局上班,她中考才考了 580多分。”
胡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可能吧!580多连一中都上不了,还能上师范班?”
罗慧敏点了点头:“开始我也不信,不过后来我听王婷说,她们乡中有个男生原来报的师范班,后来改成一中了,好像空出一个师范生指标,晓慧可能就是顶了这个指标。”
胡新在一旁嘟囔着:“你们师范班的事听起来怎么这么乱啊!”
“你们聊起来没完了!还上不上课?”崔主任一脸怒气地站在实验室门口,朝着八个学生叫嚷着。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学生们吓得赶紧回到座位上,实验楼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窗外寒风的呼啸声。
在培训班的学习中,韩清洋发现小胡新的确聪慧过人。崔主任讲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大学知识,他总是能迅速理解、消化并吸收。韩清洋和罗慧敏有不懂的问题都爱问胡新,胡新也总是耐心解答。不过每当两人弄明白问题后,胡新总会补充上一句:“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只要用心理解这些知识,解题时把相关知识点提取出来就行,何必非要深究它们的原理呢......”
胡新的年龄比罗慧敏小两岁,比韩清洋还小一年多。在平时的交流中,清洋得知胡新在小学时先后跳了两级,初中时参加过几次数学竞赛,还在全国大赛中获过奖。他是韩清洋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智力超群的人,也第一次让韩清洋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平庸。
小胡新以全县中考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远一中,入学就被分到了一班。一班的师资力量是全年级最强的,配备了像崔洪斌、冯柏章这样的学科顶尖教师。班主任崔老师和冯校长等人都十分喜爱胡新,认为他将来必定能考上清华北大,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冯校长教一班和二班的数学,是一中的数学权威。他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评上了特级教师。平日里,冯校长脾气火爆,管理学生极为严格,甚至可以说是霸道。记得高二刚开学,高一新生还在军训时,冯校长在晚自习课间巡查校园。那晚,冯校长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大步在校园里四处巡视。当他来到小卖部时,竟发现三个身着高一校服的男生站在柜台旁喝着啤酒、聊着天。冯校长顿时怒发冲冠,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们仨,哪个班的?”
其中一个男生斜眼瞅了瞅眼前这个小个子老师,满不在乎地答道:“你问我们哪班的干嘛?”
冯校长气得浑身发抖:“还干嘛?学生能在课间喝啤酒吗?”
那个男生撇了撇嘴:“你说这是啤酒,我就说这是饮料,天这么热,我们喝点解解暑,怎么了?”
“怎么了?你他妈的混蛋!”冯校长彻底爆发了,上前抬手就给了这个顶嘴的学生一个大嘴巴,然后揪住他的耳朵,厉声吼道,“走!跟我去政教处!”
这个学生被一巴掌打蒙了,直到被揪住耳朵时也没反应过来,旁边一个高大的学生上前一推,把冯校长推倒在地,三人趁乱逃出了小卖部。等冯校长爬起来、冲出小卖部再找这三个学生时,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冯校长气得直跺脚,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冯校长一直骑着一辆“建设80”小摩托上下班,摩托车的尺寸和他矮小的身材很相称。他个子很矮,大概只有一米六,腿短脸长,一副高度近视大眼镜挂在脸上,反而使他的长脸看起来短了些。虽然他腿短个子矮,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速度还不慢。他穿的皮鞋总要钉上一个高高的胶皮后掌,然后在胶皮掌下再钉个铁后掌。只要在马路上或是楼道里,人们听到急速脆响的走路声,就知道多半是冯校长来了。
冯校长教学水平高,头脑聪明,在三位校长里他最年轻,马校长和尚校长只要遇到事情都习惯和他商量。这些年他虽然一直是主抓教学的副校长,但只要是学校里的事,他都管,而且都爱管、还敢管。这次碰到三个喝啤酒的学生,他又没控制住怒火,动手打了学生。
被打的学生是清远二中刚刚考入一中普通班的高一新生,在二中时就是学校里有名的不良少年。这次被打后,他怀恨在心,于是暗中跟踪、摸清了冯校长的情况,然后趁他晚上骑着“小80”来校的途中,袭击了冯校长。如此威严有权势的冯校长竟然被学生打伤住进了医院,这一消息不仅震惊了一中的师生,也惊动了教育局的领导。县公安局高度重视这个案件,成立了专案组进行调查,真相很快水落石出,然而最终的处理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打人的三个学生都是高一七班的,就是那天晚上在小卖部喝啤酒的学生,他们在校门口附近蹲守了两个晚上。当第二个晚上,冯校长骑着冒着烟的“小80”刚刚来到学校附近的僻静处,三人蒙着面,手持木棒就对冯校长一顿暴打。结果可想而知,冯校长被打成严重的脑震荡,左臂骨折,眼镜片碎裂导致脸上还缝了几针。这样的伤势足够把几个学生送进监狱,但据说主犯的家长是县委领导,经过一系列的协调,最后双方达成和解,打人的学生被转到了清远三中,冯校长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自那之后,冯校长不再去小卖部和平房宿舍巡查了。往昔打骂学生的激进做派,如同过眼云烟般消散,他一门心思扎进了教学工作里。每日清晨,晨曦还未完全驱散夜色,他便早早来到办公室。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专注备课、批改作业的身影上。课堂上,他依旧严肃,可严厉之中,悄然多了几分耐心,不再是从前那个动辄发火的模样。
冯校长的夫人甘老师,同样是一中的教师。二人从高中起就是同学,一路相伴,携手走过大学时光。甘老师个头不高,肤色略深,不过这丝毫掩盖不了她浑身散发的魅力。她生得极为美丽,双眸宛如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辰,璀璨动人;鼻梁高挺,为她的面容添了几分立体感;一头长长的自来卷,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风情万种;身材丰满匀称,恰到好处。尤为特别的是,她额头那颗美人痣,恰似画龙点睛之笔,为她增添了一抹神秘的异域风情。据说,甘老师祖上确有少数民族血统。
在一中,甘老师同样教授数学,和冯校长一样,都是学校数学教学领域的权威人物。老师们私下常说,一中数学能有如今的成绩,冯校长夫妇功不可没,他们就像两根顶梁柱,稳稳撑起了这片天。冯校长的岳父,是原教育局的甘局长,如今已退休在家,尽享天伦之乐。听闻冯校长学生时代就口才出众、心思细腻,哄得甘老师对他倾心不已。冯校长家境贫寒,大学期间的学费全靠老丈人家资助。老丈人膝下仅有甘老师这一个女儿,两人大学毕业后,便被安排到县一中任教。婚后不久,他们迎来了爱情的结晶,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冯校长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美满,妥妥的人生赢家。
然而,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顺风顺水,越难知足。本应心境平和的冯校长,性子却颇为急躁。不过,这次的经历让他收敛了许多。曾经那个神态威严、作风强硬的他,如今变得沉稳安静,这一转变,让不少老师和学生一时难以适应。过去,在校园里,只要冯校长一露面,学生们瞬间就会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出。可如今,他走在校园中,虽说依旧有人热情打招呼,但往昔那份深深的敬畏,已然淡了许多。
夜幕悄然降临,笼罩着一中的校园。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无力地洒在地面上,将斑驳的树影拉得长长的。冯校长,这位在学校颇具影响的人物,平日里除了打骂学生的毛病遭人诟病,还有个特殊“爱好”——喜欢送下晚自习的女老师回家。
他可不是对所有女老师都这般殷勤,也不是每晚都如此行事。他总能巧妙地把自己和夫人的晚自习安排在不同日子,然后精心挑选出几个他认为“需要被送”的女老师。教五班语文的胡丽云老师,便是其中之一。
在高手如林的一中,胡老师的教学水平只能算中等偏下。但她的长相,却与教学成绩恰恰相反,虽说称不上惊艳绝伦,却也算得上中等偏上。她身材高挑,身形偏瘦,一头齐耳短发干净利落,每走一步,短发便微微晃动,透着一股干练劲儿。她眼睛不大,却灵动有神,皮肤白皙如雪,整个人显得精神饱满,气质出众。和性格活泼、长相明艳的甘老师相比,胡老师就像一朵清幽的雏菊,与甘老师那朵热烈绽放的玫瑰截然不同,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课间时分,胡老师时常会望着窗外发呆,眼神中偶尔闪过一丝落寞。原来,她的丈夫是一名海员,常年漂泊在茫茫大海上,频繁往返于各个国家。有时一出海,就是一两个月,家中常常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每次上晚自习,胡老师总是独来独往。她背着各式各样国际大牌的包包,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穿梭。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深深的孤独。
冯校长得知胡老师的情况后,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很快,学校的晚自习安排表就有了变动。冯校长不动声色地把胡老师的晚自习和自己调成了同一时段。从那以后,每到晚自习结束,校园里总能看到他们一同走出教学楼的身影。
“胡老师,这么晚了,我顺路送你回家吧,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冯校长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语气里满是关切。
胡老师先是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露出感激的微笑:“那真是太麻烦您了,冯校长。”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教学上的事,偶尔也聊聊家常。月光轻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将两道影子拉得长长的。冯校长看似不经意地询问着胡老师家里的情况,眼神中却藏着些难以捉摸的东西。而胡老师,单纯地以为这是领导对自己的关怀,认真地回应着每一个问题。每次把胡老师送到家门口,冯校长都会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家门,才转身离开,脸上始终挂着那副亲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