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的春风,带着蓬勃的希望与变革的力量,吹拂着华夏大地的每一寸角落。中国如破茧之蝶,挣脱陈旧的束缚,迎来了全新的蜕变。曾经半封闭的社会格局逐渐瓦解,一个充满活力的开放型社会蓬勃兴起;乡村的宁静被城市的繁华所吸引,人们纷纷踏上向城市迈进的征程;计划经济的刻板被市场经济的灵活取代,为经济发展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动力。然而,正如潮水退去会露出礁石,高速发展背后,一系列社会问题也悄然浮现。
社会转型期宛如一场汹涌澎湃的浪潮,动荡与变革是其中不变的旋律。那些潜藏的社会问题,犹如海面下的冰山,不论人们是否愿意正视,它们都客观存在,并与特定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紧密相连,相互交织。
在清城这片土地上,人们真切地感受到时代变迁的脉搏。曾被视为洪水猛兽的资本主义模式,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荣的商业景象。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辆辆满载着粮食、蔬菜的车辆穿梭其中,各类摊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副食调料摊位上,瓶瓶罐罐整齐排列,各种调料的香气交织在一起;米面粮油摊位前,色泽饱满的粮食堆积如山;卖衣服和布料的摊位上,花花绿绿的布料随风飘动,仿佛一幅幅流动的画卷。而在这众多摊位中,女士内衣专卖摊格外引人注目,人们因传统思想的禁锢望而却步,但随着第一个勇敢者的出现,这种局面被彻底打破,购买者如潮水般涌来,这个小小的摊位成为时代变革的一个缩影。
经济的飞速发展,如同一场及时雨,滋润了百姓的生活。钱包渐渐鼓起来的人们,消费欲望也日益高涨。每逢周末,在清城各乡镇的大街小巷,总能听到这样热情的邀约:“走,去清城赶大集去!”那爽朗的声音,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新鲜事物的向往。人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奔赴集市,享受购物的乐趣。
物质文化水平的提升,在人们的穿着上得到了最直观的体现。上班的男人们,告别了过去单调的白色衬衫配黑裤黑鞋的穿搭,开始追求个性与时尚。他们穿上了格子或条纹衬衫,搭配擦得锃亮的皮鞋和精致的皮带,整个人精神抖擞。女人们更是走在时尚前沿,喇叭裤和高跟鞋成为标配,五颜六色的裙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曾经落后的乡村,一些紧跟潮流的女性也勇敢地穿上了裙子,展现出美丽与自信。然而,这一变化也吸引了不少闲散男青年的目光,为日后一系列犯罪问题埋下了隐患。
四高台村的李台,居住着几十户李姓家族子弟。李宝发中等身材,皮肤被岁月和劳作染成了黝黑的颜色,他的媳妇身形微胖,长相并不出众,遇到村里人总是微笑的打招呼。然而,命运似乎和这个善良的女人开了个玩笑,她一连为李宝发生下四个女儿。在这个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村子里,她总能感受到村民们异样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她的心。怀第五个孩子时,风言风语更是不绝于耳:“这回五朵金花该凑齐了吧?”宝发每次听到这些话,只能默默叹气。
终于,命运迎来了转机,第五个孩子是个男孩。这个消息让李宝发夫妇欣喜若狂,他们满心欢喜地给儿子取名大栓子,在他心中,这个儿子是全家的希望,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呵护这个孩子,让他健康成长。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1983年,栓子已年满十八岁,从小被全家捧在手心里,像个小祖宗般供着,已把他惯得无法无天。他身形消瘦,眼神中透着懒散和不羁,对生活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初中尚未读完便辍学了。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结交了一帮不良青年,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嘴里叼着烟卷,走路摇摇晃晃,时刻向世界展示他们的与众不同。栓子和他们混在一起,整天无所事事,不是打架斗殴,就是偷鸡摸狗,村里的人见了他们,都非常厌恶。
大蒲洼乡有十几个村子,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这样一伙不安分的男青年。他们为了彰显“威风”,隔三岔五就在各村大场上约架,打架双方手持各种武器,场面十分混乱。那些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短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铁链舞动起来呼呼作响,木棒每次挥动都带着巨大的力量。还有自认为是头领的,端着一把气步枪,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自己就是世界的主宰。打到激烈时,豆粒大的弹丸真的会射得对方鲜血直流。
这些打架的男青年,个个都像不要命的疯子。在他们看来,挂彩是一种“荣耀”,是证明自己勇敢的标志。小伤就随便处理一下,或找村里的赤脚医生上点药;受伤严重才会到卫生院治疗。在这个社会转型的动荡年代,这些青年以身上的伤疤为荣,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在同伴中赢得尊重和地位。
改革开放不仅带来了物质上的富足,还为人们带来了新的娱乐方式。一些富裕家庭率先购买了电视机,那小小的电视瞬间成了一家人的宝贝。每到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眼睛紧紧盯着屏幕里的精彩节目。原生产队大院的黑白电视,围观的人越来越少。
为了丰富百姓的文化生活,大蒲洼乡政府每月定期给各村放一场露天电影。每次电影放映前,村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男女老少纷纷搬着凳子,早早地来占位置。然而,总有一些外村男青年偷偷溜进村子,混在人群中对漂亮姑娘动手动脚。这时,栓子就会像个自封的“英雄”一样,组织一伙四高台的青年来“伸张正义”。而他们所谓的正义,就是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有时电影还没开演,村口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喊叫声、打骂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平日里,栓子从不干农活,每天悠闲地坐在村口的大碾盘上,看着过往的行人。他的眼中透露出一种百无聊赖的神情,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但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就立刻兴奋起来,迅速召集人手奔赴“战场”。在他心中,打架斗殴是一种展示自己实力和地位的方式,他享受着被人簇拥的感觉,俨然成了村子的“联防队长”。
夏天到了,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穿裙子的女人多了起来。她们婀娜多姿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栓子看着这些身影,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躁动,这种躁动如同原始野性的呼唤,越来越强烈,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终于有一天,他失去了理智,把一个独自骑车路过的姑娘拖进了芦苇荡……
转天下午,清洋、郭凡等几个小伙伴正在村口无忧无虑地玩耍。郭凡突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大喊:“你们看!快看!”一辆挎斗摩托拖着一条长长的烟尘从远处疾驰而来,车上坐着三个身穿白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警察。那威严的形象,让郭凡心生羡慕,他一脸憧憬地赞叹道:“长大我也要当警察。”
清泽在一旁笑嘻嘻地问:“你当警察,那谁当坏人呀?”郭凡想了想,灵机一动说:“要不咱玩警察抓小偷吧,我和清洋当警察,你们当小偷。”清洋连忙提议:“一会再玩,咱们先看看警察来干嘛?”几个小伙伴立刻来了兴致,紧跟着扬起的尘土,像群欢快的小鸭子,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村子。
摩托径直驶到村委会,警察让值班人员通过广播把书记、村长等干部喊了过来。下午四点多,栓子被两名警察扭着胳膊,押到了生产大队。宝发夫妻俩紧跟在后面,媳妇满脸泪痕,无助地问:“警察同志,是不是弄错了……”李宝发也是一头汗水,双手不停地搓着,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接下来,三个民警把栓子带到了一间屋子,然后插上门。郭永合和张金贵等人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屋。紧接着,从屋子里传出一声声惨叫,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号,让人听了毛骨悚然。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像伸长脖子的鸭子,好奇地互相打听着,脸上充满了惊讶和疑惑。傍晚,警察把栓子绑在摩托挎斗的备胎上,人就那样悬着,和两年前绑郭新山的手法如出一辙。在村民的目送与宝发媳妇的哭嚎中,摩托驶离了四高台。
村民们小声交谈着散去了,留下李宝发和哭得几乎晕倒的媳妇,在村口呆呆发愣。那群小孩子个个呆若木鸡,像被刚发生的事吓坏了,唯独在小郭凡的心中,萌生了一个坚定的念头:“我将来要当警察,抓坏人!”这颗梦想的种子,居然在这个幼小的心灵中,开始生根、发芽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宝发和媳妇天天奔走在去大蒲洼的路上,有时还拉着村干部一起去说情,希望能为儿子的事情争取到一丝转机。宝发媳妇的眼睛哭得红肿,逢人就哭诉:“我儿子虽然调皮,但绝对不会干那种事啊,肯定是弄错了,我儿冤枉啊!”她的哭诉让人心生怜悯。但执法机关始终没有听她的一面之词,他们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事,维护着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后来,村子里传来了各种流言:有人说那天栓子把姑娘拖进苇田,还没解开裤子,就被姑娘挠花了脸;还有人说李宝发两口子为了孩子倾家荡产,把所有积蓄都花光了;再后来,就传来栓子因流氓罪被判刑18年,关在大西北的一座监狱农场里接受劳动改造。
宝发媳妇从此以泪洗面,逢人便哭诉自己的不幸,活像一个祥林嫂。她的精神支柱崩塌了,生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一年后,她哭瞎了双眼,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李宝发也驼了背,再也没有抬起过头。而村里的孩子却唱出了一段莫名的顺口溜:“李台有个李大栓,游手好闲没人管。打架斗殴数第一,大蒲洼乡美名传!村口打望色心起,拉个姑娘要强奸。村委会里挨顿打,判了西北十八年!”这段顺口溜像一首讽刺的歌谣,在村子里流传着,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1983年8月25日,国家发布了《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决定》,开启了第一次“严打”。从当年8月到次年7月,各地公安机关迅速行动,按照“从重从快,一网打尽”的精神,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由于动乱期间社会秩序遭到严重破坏,滋生了大量犯罪分子,社会治安形势严峻。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治安问题成为公安司法工作的重中之重,严打行动迫在眉睫。
据公安部统计,1983年上半年案件数量猛增,犯罪率居高不下,社会陷入恐慌。而“严打”行动使案发率大幅下降,社会秩序逐渐恢复稳定。尽管如此,全年立案总数仍达61万多起,其中大案6.5万多起。严打之下,社会治安明显好转,人们的生活逐渐恢复平静。然而,也引发了一些争议案件,如马燕秦案、迟志强案。尽管任何时代都可能有冤假错案,但社会总体形势仍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历史的车轮从未停止前进。
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人们的思想意识也从封闭蒙昧逐渐走向开放多维。社会转型期的多维因素催生了多种思潮,这些思想意识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着一代代国人。它们在当下社会中流行、碰撞,迸发出一个个火花,成为时代发展的见证。
时光荏苒,清洋和清泽已经五岁了,两个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清芬和清芳每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她们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回荡在村子的小路上。大人们白天忙于劳作,孩子们就找郭凡和郭成一起玩耍,有时李台宝明家的二丫也会来凑热闹。二丫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明亮如黑宝石,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十分惹人喜爱。春生家和玉才家中间的盐碱滩,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的时光。
近年来雨水增多,盐碱滩变成了一潭湖水,岸边的村委会经常在夏季被泡在水中。为此,四高台村推翻了原生产大队的房屋,加高地基,盖起了砖瓦房。盖房时,依旧需要村民出工,从各村拉土垫院子时,但此时,村委会需要给劳动者支付工资了。
许多小孩儿在新拉来的泥土中挖芦根,小手在泥土中摸索,脸上满是期待和兴奋。小长贵也经常拉着小清芬的手,在土堆中找芦根和燕苗根。心灵手巧的清芬能用芦根做出芦笛,吹出动听的音符。他俩还经常去田里挖野菜,篮子装满时,长贵会采几朵野花,小心翼翼地插在清芬的头发上,然后鼓起勇气说:“清芬,你真好看,长大给我当媳妇好吗?”清芬一听这话,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害羞地低下头,提着小竹篮跑得老远,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
如今,清芬和长贵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每天放学后,他们一起回家,认真完成作业。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分享一天的趣事,欢声笑语回荡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温馨和幸福。
长贵从小在韩春生家长大,乃英对他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在长贵心里,韩老婶就是他最亲的母亲,清芳、清洋、清泽也早已成为他血脉相连的弟弟妹妹。平日里,长贵做完作业后,就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带着弟弟妹妹玩耍。郭凡和郭成也常来凑热闹,老韩家的房子虽小,但因为有了他们,热闹又温馨。
韩春生看着家中略显破旧的土坯房,心里犯起了嘀咕: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这房子迟早不够住,得想办法盖新房。于是,他找到郭永合,提出了自己的困难,以及想在村西要块房基地的想法。郭永合听后却一口拒绝:“春生啊!咱们村像你这种情况不是一个两个,何况村西头那片地早有规划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即便书记这么说,韩春生也没有放弃,他又找到二哥和张金贵帮忙。三个人拉着郭永合来家里喝酒,几杯酒下肚后,郭永合才勉强同意春生在原房基上翻盖,并让他用盐碱滩里的土垫院子,把房子接出来两三间。
得到郭书记的同意后,春生和乃英像是打了鸡血,每天早起晚归,他们在土房东边垫起了三间地基。终于,在今年春天,三间红砖大瓦房顺利建成。新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希望的灯塔,照亮了老韩家的生活。
清洋和清泽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们拿着小铁铲,跟在父母和姐姐身后铲土垫院子。寒冬腊月,别的孩子都在家里猫冬,他们却和父母一起在盐碱滩锄土。长贵、郭凡和郭成也常来帮忙。他们一锹一锹地攒土,手被冻得通红,却从没停下。春生赶着马车,把土拉到新房前,垫在院子里。盐碱土不利于农作物生长,春生还要从“牛地”拉来一车车沙土盖在上面。
寒来暑往,小院在一家人不懈的努力下,从三米扩大到六米、十米,最后将近一亩地。看着宽敞的院子,一家人满心欢喜。然而,郭永合再也坐不住了,他拉着张金贵找到春生,严肃地说:“春生,你家院子垫得太大了,很多村民都反映了,赶紧停下吧!”春生只得地停下了手中的活,院子的扩建就此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