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林不记得邹老师家有这么个年轻的女孩，挠挠有些当机的后脑勺。
邹老师却将他拉进屋，解释道：“这是朋友的孩子，艺术研究学院的研究生。”
女孩伸出手：“你好，我叫方奕。我最近在写的论文和苏绣有关，所以有些问题来请教邹老师。”
蒋林敷衍地握了一下：“你好。”
“站着干什么，坐下边吃边说。”邹老师从厨房端出来一大盘葡萄，又对方奕说道，“你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他，蒋林从小的时候对苏绣都很有天赋，刚刚又拿了苏绣技能大赛的金奖。”
“哇，这么厉害？”
“不止，他以一幅山水拿到第一个金奖的时候，也才十岁吧？”
蒋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邹老师，哪有这么厉害。”
“谦虚。”好在邹老师没继续夸他，而是问起那幅前久完成的仿古画，“《山水清韵》送去研究所了吗？”
“还没，妈很满意那幅画，今日她处理了一下细节。”
邹炳仙点点头：“你妈妈是个很认真的绣娘。哎，之前同你说的双面异色绣《猴》，你学不学？”
“学，只是……我打算将家里的绣坊接手下来，可能每日来的时间不多。”
“那倒不是问题。”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方奕听见双面异色绣，连忙举起手：“我能旁观吗？”
“可以啊，如果你想学，蒋林可以教你。”
“哈？”蒋林一脸懵圈，怎么扯到他身上了。
手机响了几声，蒋林看看来电是蒋蔓。
蒋蔓依旧很担心话费贵，匆匆几句说她下个周末要回家一趟。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有姑娘的原因，总觉得有些拘束。
于是假装有事离开，哪知邹炳仙却让他顺便送方奕去公交车站。
蒋林问道：“你也要走了？”
“我都打扰邹老师很久了，一起走吧。”
“……”
蒋林只能同邹老师道别，走到楼下方奕就看到了那辆粉色的电动车。
怕她误会，蒋林连忙说道：“我妹妹的。”
“哦，嘻嘻……”方奕笑着问道，“你主业不是做苏绣的吧？”
“不是，快是了。”
“我听到你说你要接手你家的绣坊？”
蒋林今日刚同林秀芬摊了牌，听到方奕的话莫名觉得烦躁。
他停下脚步，瞟了她一眼：“这很奇怪？”
哪知方奕根本没察觉到蒋林的敌意，兴致勃勃地说道：“男生做刺绣是蛮少见。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性别并不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在某个领域取得成就的关键因素。
历史上飞行被视为一项极具挑战的男性活动，但女飞行员阿梅莉亚.埃尔哈特是第一位飞跃大西洋的女性，还创立了自己的航空公司；护理工作通常被视为女性的职业，但是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的导师和同事詹姆斯.雷弗，就以出色的护理技能和对患者的关怀而闻名；还有幼儿园教师也被认为是女性专属，但弗雷德里克.赫尔兹就以其对于儿童心理发展的深刻理解和创新的教学方法而受到赞誉……”
悠长而寂静的街道上，方奕的话如同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他的心田，激起层层的涟漪。
方奕走在前方，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轻盈。
她忽然停下轻快的脚步，转身面向他：“是吧？所以没什么奇怪的，你已经很厉害了。虽然没看过你的作品，不过从邹老师的话中，我觉得你做苏绣也挺好，带着热爱奔赴远方，将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传承。”
蒋林轻咳几声，指指前面的站牌：“前面就是公交车站，我去骑车。”
“好，谢谢啊。哎，蒋林！那个，你们绣双面异色绣的时候记得喊我啊！”
“嗯好。”
公交车站和蒋林回家的路是反方向，蒋林只能折回邹老师家楼下骑车。
忽然想起刚刚方奕看到电动车时的笑意，他一时竟然有些慌乱。
真是疯了。
蒋林骑车去了一趟菜市场，排队买了些凉拌菜。
回到家里的时候，林秀芬正在拆掉仿古画周围的棉布，这也意味着这幅《山水清韵》只要装完框就算真的完工了。
“妈，我买了凉拌菜，你最喜欢的那家。”蒋林拿来碗，把凉拌菜装起。
林秀芬不说话，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收拾好之后拎着那幅画就出去了。她也没说去哪里，蒋林只能先去做饭。
林秀芬半个小时以后回到家，蒋林把一桌子菜端到桌上。
“妈！吃饭了。”
好消息是林秀芬来吃饭了，坏消息是没打算理蒋林。
这顿饭因为两人的冷战，吃得并不愉快。
蒋林不喜欢吵架，在他的认知里，吵架和冷战对解决问题没有半点好处。
洗完碗他主动走到铺子的柜台前，林秀芬正拿着她曾经绣过的原稿来回翻看。
蒋林凑过头去：“妈，这是你新接的活？”
林秀芬也不回答。
蒋林只能用手按住手稿：“妈，一家人的话，没有必要这样对不对？你要是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林秀芬去扯蒋林手心的底稿，蒋林才把手松开：“我不会让林氏绣坊关门。妈妈，人的一生确实短暂，能做自己喜欢的东西，真的很幸运。你知道我做这个决定，心里其实也有压力。可是我真的觉得我要是不做，我以后会后悔。你和蔓蔓是我最亲近的人，我需要你们给我力量。”
林秀芬翻动手稿的手停下来，她抬起头看蒋林。
“我怕你后悔。你现在做得好好的，非要转来做苏绣，我怕你后悔今日的决定，也怕你对苏绣失去热情。阿林，爱好和工作是不一样的，当爱好成为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一件事，你能保证你不会失去热情，你能保证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妈妈，我不能。没人能预料到未来的事情，可能我转行来做苏绣，不如在外面做设计师赚得多，不如做设计能给我带来名利，可我起码试过。哪怕我失败，我起码努力过，我试过，拼过。以后我可能会后悔，然而我要是真的不做，我一定会后悔，这将是我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