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林静静地听着，没吱声。
林秀芬继续说道：“我们的绣坊要一直开着也行，但是那些绣娘把绣作送来我们店里，不去找顾客的话，他们的生活也会很难。你也知道，做绣娘这一行看起来轻松，就坐在绣架前面，手里拿着针线，看似轻巧的活，实际上带来的回报并不成正比。
就拿进厂子来比较，厂子里的工作不用动脑子，和做苏绣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按时上下班，每个月到了发工资就能拿到自己的工资。而做苏绣，绣出来，卖出去才能变现。当付出的劳动和回报不成正比，大量的手工艺人是撑不下去的。”
蒋林抬起头：“妈妈，我决定回家来了。”
“什么！”
林秀芬急得站起来，手中拿着的绣针忘记别在绣布上，手一个哆嗦竟戳伤了手指。
蒋林赶紧把碘酒拿出来：“妈。”
林秀芬最是爱惜自己的手，平时连核桃坚果这一类费手的零食从来不吃，今天竟是戳伤了手。
“你说什么？”林秀芬顾不上手，只是把针尖擦干净重新别在棉布上。
蒋林知道既然要留在这边，一直瞒着她也不是长事。
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妈妈，我说我决定回国。我要做苏绣，我在国外能从一个美术生做到一个设计师，我现在也能从头开始。”
“阿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不？你一个在国外做得风生水起的设计师，现在说要回来做绣娘。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做什么绣娘！你你你……我真是，气死我了。你从哪来的，回哪里去。”
林秀芬不再理蒋林，转身走进屋，把行李箱丢给蒋林：“立马回去！你当时说请一个月假我就觉得不对，谁家公司能批假一个月。回去！听见没有！”
蒋林把行李箱提回屋里：“妈，这个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之前是因为你在医院，所以我一直没同你说。我本来就是从光福镇出去的，现在自然是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白养了，白养了。阿林，你要是一开始就要做这个，我何必要送你去读大学，何必要送你去国外留学？从一开始你跟我在家里不就好了。”
“这不一样，我读了书并不是百无一用。妈妈，你也知道传统的苏绣已经没有办法再适应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我会运用我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加入现代的东西，让传统和现代的元素相结合，让苏绣更让大众所接受，让苏绣走进人们的生活。只有这样，苏绣才能得到发展，不至于走向落寞。”
林秀芬仰头看着蒋林：“好，那你说说，怎么让苏绣走进生活？怎么让大家都接受苏绣？怎么让店里的绣作快速卖出去？”
“妈，这我还没想到，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会成功。”
“打住。阿林，你一个男人不该做这个懂吗？自古以来，谁家男人整日拿着绣花针在屋里头绣花？你想想？你要是做这样的工作，说出去会被人笑话，懂吗？”
蒋林冷静地听着林秀芬讲完，没有急着反驳，顿了一会儿：“所以妈，人是为别人而活吗？在你的眼里，职业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是吗？可是不偷不抢，做着自己所爱的事情，自己快乐就够了，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说？”
林秀芬气得脸发白：“阿林，我知道你离家早，但在我们这里邻里乡亲，谁不认识谁？”
“嗯，认识，所以呢？就因为她们说我是一个男人，男人以刺绣为生便成了十恶不赦的大事？妈，蔓蔓不应该按着你的想法而活，我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不理解而放弃自己决定的事情。”
林秀芬苦口婆心地拉着蒋林：“阿林，你在外面好好的，就该待在外面。你以后要成家立业，难道你希望你的媳妇儿在外工作，而你留在家里刺绣？你自己想想，合适吗？”
“婚姻，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职业、他的爱好、他的其他。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扶持，了解对方的喜好，融入对方，了解对方，一起变得更好，将两人的圈子变得越来越大，才是合适的爱情。而将对方的圈子变得越来越小，不许做这，不许做那，这样的婚姻我是宁可不要的。
妈，亲近的人会支持和理解，就像你当初嫁给爸爸的时候，他没有工作，只是坐在百货大楼外面等着工地来喊他做小时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同样会选择嫁给他，不是吗？”
林秀芬不知怎么说，蒋林如今长大，已经能够做自己的选择，她其实干涉不了太多。
“妈妈，你是我的家人，我希望你支持我。”
“我不理解。”
林秀芬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
蒋林愣在原地，心头充满了失落，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屋里，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语的痛苦。
他手指摩挲过绣架上的绣作，转头看向屋里：“妈，我出去买凉拌菜。”
屋里没有回应。
蒋林骑上蒋蔓的粉色小摩托，脑海里满是这几日的事情。
那次薛先风打趣问他难不成想当绣娘，林秀芬那退避的样子；客人那次来店里看苏绣，却因为他是男人，而轻蔑的语气；还有在颁奖典礼上，台下观众的不解；……
为什么男人不能做苏绣呢？
不能做的事情，那不是都写进刑法了吗？没有哪一条规定说男人不能做苏绣，为什么就一定要因为他是一个男人，所以就被贴上了一个‘不能’的标签呢？
蒋林想着想着，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到了邹老师的楼下。
他停下小电驴，呆呆地坐在楼下。
邹老师正在晒衣裳，刚刚收回手就看到蒋林坐在楼下发呆。
她喊道：“阿林。”
蒋林听到回应抬起头，只见到邹老师朝他挥手。
“在楼下做什么呢？到了就快上来。”
蒋林盛情难却，慢悠悠地走上楼道。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子。
蒋林以为自己敲错门，连忙退后，正要走就看到邹老师在屋里喊道：“快进来……”
女孩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你就是蒋林？”